初号机的残骸中，一个小脑袋瓜嗖一下的探出，紧接着又被一双大手按了下去。
“唔，干什么嘛，看看还不行了。”小声的抱怨从残骸处轻轻响起。
“嘘。”沈默言竖起一根手指搭在苏子衿嘴唇上，“别影响他发挥。”
苏子衿撅了撅嘴倒也没有继续探出头，而是选择在残骸中扒拉出个缝隙，看向战场。
“苏乔现在是单方面挨揍，有什么好发挥的......”
沈默言微微一笑：“我说的他，是男他。”
苏子衿有些不解：“那个在一旁苦大仇深看戏的白震？他有在发挥？”
沈默言点了点头：“我在见证他的涅槃。”
早在苏乔起身之前，苏子衿便想起身手撕掉鸿钧了。
对方的光束没有对她跟沈默言造成任何伤害，该说不说调用全部算力进行驾驶室的保护还是有些效果的。
但可惜，沈默言一把薅住了她，把她按了下来。
于是事情就演变成了现在这样。
白震半跪在地，双眼赤红面容有些狰狞，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至下巴，最终滴落在废墟地面上。
然而他的视线却始终注视着苏乔和鸿钧的战场。
或许不能称之为战场，而是名叫苏乔的屠宰场更好......
在此前的回档中，他们就见识过鸿钧的实力，虽然比起火力全开的盘古差上那么些许，但也配称得上一句恐怖如斯了。
如果说盘古代表着极限的肉身强度，那鸿钧便是极致的天道法则化身。
道之力......诡异而无形。
“第三千八百二十一次......系统！读档！重置时间线！”
“第四千三百六十三次......系统！读档！重置时间线！”
“第八千两百四十四次......系统！读档！重置时间线！”
“第三万五千九百九十九次......系统！读档！重置时间线！”
每一次看着苏乔被无形的大道之力扼杀在眼前时，白震总会这么恶狠狠的说上一句。
他的身躯正在不断颤抖，早在第几百次目睹苏乔死亡的时候，他便支撑不住身体跪倒在地了。
或许对于沈默言这种心理强大的人来说，他完全可以将这当成是一种没有任何负担的表演。
苏乔没有失去记忆，自己不用抱有任何负罪感。
为了获胜，不择手段罢了。
但白震不能，他只是个普通人。
而普通人的标配便是......在某些事情上有些莫名的软弱。
若非如此，曾经身披国旗为国争光的他又怎会沦落到此自卑之境地，甚至连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某种程度上的表白暗示都不敢接受呢？
他能挺到现在还未精神崩溃，已经算是靠愤怒撑起的那一口气罢了。
愤怒苏乔的死亡，愤怒鸿钧的态度，更愤怒自己的无力。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的用嘶哑的嗓音喊着‘回档’，然后再一遍遍的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死在面前。
是的，他其实喜欢苏乔。
或许苏乔对白震的感情是对偶像的崇拜夹杂着些许男女之情，但白震对苏乔的态度可并非如此。
当一个聪明的男人甘愿耐心地将一名‘笨蛋’放在身边，并不厌其烦耐心地为其讲述自己一步一步的规划......这本身的含金量或许也就是苏乔这个年轻的大小姐看不懂了。
详情参考沈默言跟苏子衿。
当然，或许聪明如苏乔早就看出来了。
她只是不知如何回应......
自己这种以谎言构成的人设真的有资格被白哥喜欢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乔跟白震和苏子衿跟沈默言很像，但又很不像。
苏子衿跟沈默言都不是什么纠结于这些没意义事情的人，若是哪天苏子衿突然笑吟吟的跟沈默言说：‘本姑娘摊牌了，其实我是大聪明！’
说不定沈默言会拍案叫绝，扶手称赞，仰天长笑，然后兴奋不已。
妈的，老子终于熬出头了！
什么大小姐，什么冥途乐园NO.9，什么天骄，什么大聪明......这是事儿吗？
不管你是什么样，哪怕你是十柱神，沈默言都觉得自己配得上！
所以说，有时候男人需要自信，当然前提是不要普信......
人家沈默言本身倒是也有自信的资本，虽然并没有太过突出，但至少也没有过于平庸。
而其实白震......也没有他自己认为的那么不堪。
18岁，天才少年，一路过关斩将身披国旗站在世界之巅，哪怕只是个亚军，但在电子竞技这条残酷的赛道上他的成就已经超越了无数人。
最重要的是，他在当年打职业的时候，从不红温......
而角色互换，苏乔面对现在开摆的白震也是始终不离不弃，她并没有失望，只是心疼。
这一点她跟苏子衿很像。
若是那天，沈默言说：‘我没活了’或者是：‘我摊牌了，其实我是二傻子，之前大聪明的样子都是我装的’之类的话，或许苏子衿反而会觉得更有趣，然后摸着他的头回答：‘乖，以后姐姐罩你~~’这种软饭流发言。
嘶......说起来，现在沈默言好像就是在软饭硬吃诶......
咳咳，说回现在战场。
苏乔虽然回档不会保留记忆，但在这几万次的回档中，她每次都是坚定不移的主动选择直面鸿钧。
这也变相的减轻了白震的精神压力，毕竟如果是白震一次次让她去送死，可能白震的精神早就撑不住了。
在江湖客世界里，白震唯一一次主动让苏乔跟沈宸战斗送死都是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下定的决心。
此时战场，苏乔数万次的死亡换来的却是已经能在鸿钧手上过几招了。
但也仅仅是几招罢了。
即使DLC削弱了战斗因素，可鸿钧这种世界BOSS也不是留给玩家进行攻略的。
渐渐的，从第十万次开始，白震就已经忘了到底重置了多少次。他的精神终于来到了极限，即将濒临崩溃。
而此时此刻，苏乔也仅仅是能险之又险的在鸿钧手里过上十招而已，但也始终没有贴近过鸿钧身前五米内。
无形大道之力实在过于奇诡无形，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手，也无法进行真正的适应。
效率太低太低了......
就像是猴子算法一样，给一只猴子无限的时间和一台打字机，猴子最终将会敲出《哈姆雷特》。
或许在回档以亿计数的情况下能战胜鸿钧，但前提是白震精神撑得住。
庞大的苏乔死亡基数下，白震没有麻木，因为他不允许自己麻木。
他要记得苏乔的每一次死亡，他要保持痛苦，他不想让这种事情变得习以为常！
于是最终他在失声的喊出回档后终究还是倒下了。
“白哥！”苏乔这次没有径直选择攻向鸿钧，而是扑到了白震的身前，“你怎么了！？你身上明明没有伤口，为什么会这么虚弱？”
很显然，她被白震那充满血丝的双眼吓住了。
“苏......乔......”
无数次的怒吼已经让白震失声，他只能用气音回复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
“到底发生了什么......”苏乔满脸焦急，突然仿佛想到什么一般：“我死了多少次？”
“对不起......是我拖后腿了......不要再上了......”白震此时的表情十分怪异，就像是木偶坏掉了一般，虽是怒目却在流泪，并且嘴角竟然夸张的在上扬。
沈默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精神崩溃的前兆，他的面部神经已经失调。
被困精神病院的那一年里，自己也曾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做出过这种表情。只不过紧接着他就将头埋入冷水中清醒了一下，随后对着镜子重新控制回了自己的表情，并一拳将镜子打碎了......
他微微皱眉，轻声喃喃道：“白震，你就只有这种程度了吗？有点让我失望啊......苏子衿，准备救场了，怕是白震要撑不住了，再不救场他们俩都死后任务就失败了。”
然而苏子衿却是轻轻握住了沈默言的手：“别急，我觉得还有转机。”
沈默言一挑眉，微微侧头看向苏子衿的侧脸，却发现此时她的表情十分笃定。
在短暂的思考后，沈默言选择了相信苏子衿的判断。
就像苏子衿坚定不移的相信沈默言一样，沈默言同样信任苏子衿。
若非苏子衿十分有把握，从不扰乱自己思考的她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种笃定之言的。
信任有时候是很奇怪的东西，而培养信任也是十分抽象的名词。
说白了，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自己不会对除了父母血亲之外的任何人产生毫无保留的信任。
也许只有在令行禁止的军队中或是那些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战友们会保证无条件信任。
而苏子衿跟沈默言其实也算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毕竟他们可不止一次携手从尸山血海中共同杀出来嘛......
“白哥......”
苏乔不知道白震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从此时白震的表现上大概也猜出了一些东西。
她没有再进行什么过多的言语，只是缓缓抱住了白震，将他的头埋入自己的胸膛......嗯，这里用埋这个形容词好像不是很对，不过无所谓了。
白震脸上的表情一僵，听着耳边苏乔的心跳，却是缓缓恢复了一些冷静。
“对不起......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死那么多次......”白震闭上眼，嘶哑着声音道。
“不必说对不起。”苏乔轻声低语，像是在安慰孩子一般抚摸着白震的头发：“虽然我不知道白哥你经历了什么，但我相信白哥你已经把自己能做的发挥到了极致对吗？”
白震没有回答，他无颜回答。
自己真的尽力了吗？在战斗插不上手的时候，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回档而已。
可如今自己却连回档的勇气都没有了......
莫名的，白震感觉自己更加配不上苏乔了。
无论怎样，苏乔从一开始就敢于挡在自己身前直面鸿钧，而自己却只能龟缩在这里，连目睹她死去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在一开始是自己放的狠话，如今却像一头败家犬一般......
为了逃避现实，自己来到了虚拟世界中，然而虚拟世界的自己依旧和现实无异。
即使拥有了现实中所没有的，堪称无解的金手指，却依旧无法做出任何改变吗？
白震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拳头也不自觉的握紧，直至手上青筋浮现，掌心渗出鲜血。
“白哥。”苏乔注意到了白震的举动，于是轻声唤道：“无论你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就算你撵我走，我也不会离开的。”
“为什么......要为我这种人......做到这种程度？”
苏乔摇了摇头，放开怀中的白震，转而双手捧起他的脸，凑到自己面前。
“白哥，对我而言，你不是用‘这种人’的名词就能一笔带过的，哪怕你把自己想的再不堪，可你在我心中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白哥。”
“白哥，偶像光环终究会褪去，在你眼里我难道只是单纯冲着当年那个天才少年来的吗？”
“我们已经组队了这么久，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早就彻底变了。”
说到这儿苏乔微微笑了起来：“人类本就是不完美的，你就没有想过，为何我依然愿意跟在褪去光环后的你身边吗？”
“因为我喜欢你啊，白哥。”
“你也喜欢我对吗？”
“不用回答，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不要这么看着我，之前只是为了方便找个理由留在你身边而定的人设而已，我又不是真的傻，其实我都明白的。”
“白哥，你应该不会是那种，想要在女朋友面前丢脸的男人吧？”
“都说啦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怎么？女朋友这个词对你来说很陌生吗？”
“我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你还不懂嘛！榆木脑袋！”
白震被苏乔这一套组合拳打的有点懵，只能傻愣愣的看着苏乔。
苏乔微微睁大眼，故意提高了音量道：“你不会让一个女孩子的主动表白落空吧？”
虽然俗话说的好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但若是男人真的不喜欢对方，所谓的纱可比山还要厚......
但很显然，白震就是很不争气的喜欢上了苏乔。
喜欢这种事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等下......我有点乱......”白震缓缓挣扎着起身，“不过有一件事我很确定......”
他扭头，第二次直视鸿钧。
“不战胜祂我们就无法回到现实，无法回到现实我们也没办法认真谈这些东西。所以苏乔，麻烦你为我......不，为我们再死上无数次吧。”
苏乔对白震展颜露出了微笑：“为你，千千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