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通讯对面并没有人应答,苏生琅垂下眸,身侧握紧的手缓缓松开。 他往前走了一步来到萦绕着苦涩药味的床榻前,屈膝半蹲下去,那双碧色的眼睛深沉而忧郁,眸光中一片潮湿,像是下了一场雨。 “父亲,你也说过,就算亲生的血缘也可能背叛,更何况还是一个外人呢?” 苏生琅说:“他不会再接您的通讯了,永远都不会,我希望……” “您不要再被他连累了。” 床上老总统的面容已经很苍老了,深深的皱纹宛若的纵横沟壑,可依旧抵不住那份阴冷,和苏生琅如出一辙的眼睛纵使混浊却也精明的很。 “你……” 三言两语间便把对方的打算摸清,老总统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竟荒唐地多了一分施舍般的慈爱,却比窗外飘进来的飞絮还要不可捕捉。 “好,一会我让人把证据交给你,你是我最优秀的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好这件事。” 年纪越大,顾忌就越多,他已经经受不住一场战争的来临了。 说着,老总统垂在被褥边的手似是抬了一下,是不动声色却有很明显的弧度,苏生琅垂落的眸能正好看见,并没有表示什么。 他的手始终放在屈起那条腿的膝头,另一只手撑在床榻边缘,没有任何要伸过去的迹象。 老总统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几秒,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口气,笑容僵硬地摇了摇头,不知所谓地提起了陈年旧事,“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她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但可惜……红颜薄命。” 苏生琅并没有说话,连神色都没有任何触动,仿佛对方提及的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而不是他的生母。 “我听说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从未娶妻,这是为何?” 老总统的身体到底是年迈虚弱,不过多说了一会话精神便开始有些混沌了,连声音都放轻了些,“难道找一个人陪你,不好吗?” 这话就像是随口一问,没有多么在意答案是什么,也想到了对方可能会搪塞过去。 可苏生琅抬头朝他看过来,唇角似乎还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抹笑透着冷意,没有丝毫温度。 “没有爱意的陪伴,只是互相折磨。” 白云苍狗、时光如梭,没人能经得住岁月的考验。 相爱的人如此,更何况是不爱的。 老总统难得愣了一下,记忆中似乎有谁跟他说过这句话,但他实在记不起来是谁来,应该是个不怎么重要的人。 苏生琅读懂了他眼中的情绪,唇角的嘲讽意味更浓了,不过很快便消散不见,只余下片刻凉薄。 他说:“母亲在弥留之际,总是劝我,宁可孤独一生,也不白首相怨。” 老总统脸上的表情一时很复杂,他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接下来沉默了好久,最后才生硬地憋出一句话。 “你很听你母亲的话。” 斯人逝去已久,话语却仍铭记至今。 “算不上听话,她从前总骂我愚钝,如今看来确实是我太过执着。”奢望着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妄图抓住路过的风。 没等老总统搜肠刮肚找一句安慰的话,苏生琅便兀自从床前起身,姿态变回来时那般恭敬,“父亲应当也累了,您安心休息,剩下的就交给我吧,权当……” 说到这,苏生琅的话突然止住了,老总统看向他,似乎是在等他的后文。 不知为何,老总统莫名觉得那后面应该是重要的话,重要到让他有些心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被他忽略的地方流走。 悄无声息,又无能为力。 后面的话苏生琅没有再说,他朝床上的老总统颔首,便转身往外走去。 婢女为他撩开层层纱幔,垂头恭送他离开。 清风拂过,金色长发被轻轻扬起,他的背影挺直如一棵坚韧而无法摧折的树,在老总统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他们一直都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血缘把他们连接在一起,权力的争夺又让他们为敌。 外界传言的权柄争夺不是空穴来风,老总统确实不愿让位,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能和苏生琅分庭抗礼这么长时间,是因为后者根本无心最高的位置。 不过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就如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多年前被他遗弃在角落的孩子,曾在绝望中呼喊过他的名字。 希望、失望、绝望,这个过程何尝又不是长大的过程。 爱和恨相伴而生,唯有死亡能将之终结。 苏生琅从大殿里走出来,没走多远,就在花草交映的凉亭中看到了魔鬼的身影。 对方坐在石凳上,脚下是一个形状很大麻袋,手边还摆着一杯热茶,徐徐冒出的热气模糊了他慵懒恶劣的眉眼。 看到苏生琅朝这边走过来,魔鬼站起身迎了上去,却在看见对方的脸色时一顿,“殿下,我来的应该还算及时吧……你看起来怎么有些难过,是那个老家伙欺负你了吗?” 魔鬼的目光很沉,他一把攥住一言不发要跟他擦肩而过的苏生琅的手腕,偏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亲爱的皇太子殿下,不回答别人的话可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你看错了,放手。” 苏生琅没有看他,那双眼睛很凉薄,语气也毫无起伏,魔鬼又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是我看错了,那就好,我真受不了皇太子殿下在别人面前万般迁就的样子,看得心里火大。” 说着魔鬼松开了手,苏生琅走过去,看了一眼地上的麻袋,抬手将那杯温度正好的热茶送进口中,喉结滚动,指尖发红。 他问:“你把他的智脑放哪了?” 魔鬼来到他身后,手臂从他腰侧伸过来,变戏法似的搓了搓指尖,然后拿出来一个圆环型的智脑,上面还有一个未接的通讯。 苏生琅刚准备接过就被后者躲了过去,魔鬼将下巴放在他的肩头,一边把玩着圆环一边朝他的耳边吹气。 “皇太子殿下,没有酬劳吗?” 苏生琅额角跳了一下,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等这件事结束,你想要什么酬劳都行。” “好,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