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来名圣铳骑兵的保护下,三辆朴素的马车在道路上平稳地行驶。
让布洛抚摸着呢绒软垫,时不时探头出去看看地面,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马车会如此平稳。
马丁则手捧一卷《圣道救世训》,拿着羽毛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与先前和霍恩在码头上的热情不同,窝坐在座位上的路德维克显得有些沉郁。
他靠在坚硬的木板上,用带着剑茧的手指抚摸着凸起的粗糙指骨。
仿佛在回忆那段偷偷翻越围墙,站在马车上与强盗骑士对峙的时节。
胡安诺派发展到今天,针对他的领主数不胜数,可不是简简单单靠传教就能走到今天。
布拉戈修道院的武装僧侣以及富农兵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尽管无法正面与骑士抗衡,可却能抵抗大多数暗中对抗。
比如当初曾有猎魔人试图刺杀胡安诺,就是路德维克一拳打折了刺客的鼻子,并将他从二楼丢了下去。
但此时,这股子血腥气仿佛全部被那慈祥的面目给掩盖下去。
“嗯?”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让路德维克张开了眼睛。
“吵到您了吗?”马丁立刻试图去拉上马车的帘子,却被路德维克拉住了手。
将脑袋凑到车帘边上,路德维克问道:“那是在演什么?蓝血孤儿吗?”
马丁算是和救世军厮混最久,地位最高的人了,路德维克知道他肯定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在《方案》实行后,马丁被授予了真理庭启示司的司长一职,下等司门僧侣御前神甫。
救世军政府中,他算是一个中高层,部门隶属于真理长马德兰。
他把耳朵凑到窗边听了一会儿,才笃定地说道:“这是救世军的新戏,叫《长桥之夜》,讲得是先前霍恩阁下夺下贞德堡的故事。”
“取材自《圣孙远征记》?我还以为他们只会演那出蓝血孤儿的戏呢?”路德维克饶有兴趣地说道,颇有点想去看看的冲动。
“最近他们添了三场新戏,分别是两则取材自《圣孙远征记》的剧目,《长桥之夜》和《风雨古拉格》,还有一部爱情剧《笑面人》。”
掀起帘子,让外面冷风与阳光一齐照入,马丁笑道:“他们最近还在排一部《伪君子》,以那位古拉格神甫杜尔达弗为名。
不过文艺司的司长格兰普文最近请了产假,跑到黑蛇湾去了,所以现在一直耽搁着。”
看着砂浆道路边奋力挖掘沟渠的劳工,路德维克的视线却放远,投到了那芦苇丛后头,那竖立在河滩边的草台上。
之前从急流市坐船过来时,他一路上就看到了不少。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路德维克还十分惊奇,这些农夫居然有钱请得起马戏团和剧团表演吗?
后来才知道,这些剧团的表演都是免费的,目的是向农夫们传播教义与法律。
将严肃的教义放到马戏和戏剧中去表演,这让路德维克感觉怪怪的,总觉得这种行为不够尊重高尚的真理。
但考虑到这位圣孙霍恩本人的种种行径,对于他们来说,估计就没有什么所谓真理的严肃性了吧。
“真是丢我们胡安诺派的脸。”让布洛不满地说道。
皱着眉头,马丁看了让布洛一眼,欲言又止。
他并不想和这位礼拜司铎争吵。
看着马丁纠结的表情,让布洛轻哼一声,靠在车厢的木板上。
“叛徒!”他以一种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声道。
这就是让布洛对马丁的评价!
让布洛僧侣作为礼拜司铎,负责保管布拉戈修道院所有圣器,举办弥撒及宗教庆典,管理祈祷活动。
或许是太长时间沉醉于教义经文,他的品德堪称高尚,决不搞一丝贪腐,把修道院的财政管理得井井有条,却在经文上锱铢必较。
相比于其他僧侣模糊的态度,这位让布洛僧侣对于霍恩的称呼和出身非常不满。
尤其是他假装圣父降临和冒充教皇的事情,让这位正统派的僧侣感觉到荒谬和无法忍耐。
这不就是个愚昧的走运农夫吗?居然要他们这些正规僧侣来低头俯首了?
让布洛同样是布拉戈修道院的元老级人物,他实际上代表了一部分老僧侣的意见。
他们不同意教会如今的统治体系,同样不同意霍恩所谓的圣道派。
作为一名神学家,让布洛明显可以感觉到,这位“圣孙”看似是在推动一个神权宗教国家,但实际却是打着宗教的幌子世俗化。
要是真让救世军成了,那才是末日呢。
只是形势比人强,外加要防止路德维克“变卖修道院”,否则他才不想过来呢。
“他们只是胡安诺派的分支,我们只是来合作。”
路德维克倒是不惧怕让布洛,直截了当道:“起码看看人家的出价,再说了,那小池城还是人家救的,你要是能,你怎么不去救呢?”
“院长,您这是什么话?”让布洛憋紫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神学家的事,那能叫不救吗……圣主会替我惩罚他们的……
准确来说,那些叛军之所以会被救世军剿灭,就是因为我祈祷了,所以圣主才会派他们来剿灭……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代表着圣主,他们只是圣主的工具,我们才是圣主的发言人……”
“好了好了,你知道我经文不如你,不要再唠叨了。”路德维克烦躁地摆摆手,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知道,要是不制止的话,这位矮胖的僧侣能和你一路辩经辩到乡间别墅去。
只有胡安诺能把他辩得哑口无言,路德维克武装僧侣出身,可没这个本事……
路德维克看着马丁现在坐的那个位置,就是胡安诺最常坐的位置。
原先他们出去传教或者坐马车到外地的时候,胡安诺、让布洛、路德维克三人就像现在这样坐着。
路德维克赶着马车警戒,胡安诺与让布洛面对面辩经,动辄有几名学徒僧侣跟着帮腔或者开玩笑。
一个小型的车队就这么在千河谷转来转去地传教,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如今马丁长大了,凯瑟琳长大了,墨莉雅提也长大了,路德维克与让布洛都老了……
胡安诺已经不在了。
“呜呜呜――”
正在伤感间,路德维克忽然抬起头,眉头紧锁:“又是什么声音,我好像听到了哭声?”
马丁立刻敲了敲车板:“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有哭声?”
“没什么。”马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几个孩童调皮拦路,被圣铳骑兵们驱赶了,有一个脚滑摔了一跤。”
“先停一下,我下车看看。”路德维克朝着马夫喊道。
“那可不行。”马夫被路德维克的话吓了一跳,“老僧侣,行行好,要是我停了,可就要被责骂了。”
路德维克的眉头紧紧皱着,神色在哭泣声中甚至有些烦躁。
“啧。”路德维克忽然打开了车门。
“诶――”马丁被吓了一跳,正要阻拦,却看到他掏出一包蜜饯朝着路旁的几个孩子丢去。
“吃糖就不痛了,甜。”
“接住,都是蜂蜜裹的果脯,好吃!”
路德维克撅着屁股,以一种不雅的姿态丢着蜜饯,马丁抱住他的腰哭笑不得。
“路德维克院长还是这么疼爱孩子。”
看着将装满蜜饯的包裹丢向孩子的路德维克,马丁试图与让布洛缓和关系,笑着对他说道。
让布洛此刻没了先前那埋怨的神态,他眼神复杂地叹息一声:“当初的路多,就是因为独生子被路过骑士踏死才加入胡安诺派的。”
马丁的笑容一下噎住了。
“陈年旧事,提它干嘛?”笑着和那些孩子挥手道别,路德维克拍拍手,“我只是忍受不了哭声……咱们到别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