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不要迟到了。”一向急性子的阿斯莱朝着身后的沙雷特喊道。
沙雷特脚步加快,却没有像他那样小跑起来,这敲锣的守夜人刚才更新的时间是早上七点。
所谓的工匠碰头会,却是在七点半才召开,这么早到这里有什么用呢。
可等沙雷特真的站上元老院大厦前厅的平台时,他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数百名来自急流市的工匠以及劳工早就堵在门前,在莨苕叶雕花石柱与波浪形云纹的大理石屋檐下避暑。
他们大多穿着简单的麻布长袖衫,有钱点的就穿亚麻或混纺布,外套一件坎肩。
但凡是知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哪些人是工匠,哪些人是劳工。
身上是灰、棕黄、白色衣服,戴着皮革风帽或草帽的,那基本就是劳工。
而穿着黑色、深蓝色、暗橘色哑光布料,脑袋上戴着僭越贵族但是没有宝石装饰的翻檐帽的基本就是商人或工匠。
至于戴着黑色皮革钉帽的,那就只有守夜人,他们拿着T型包铁警棍,在平台上来回走着,维持秩序。
他们腰间悬挂的,不是页锤就是铁钩,甚至还有闪着寒光的单手战斧,好像小偷的刑罚就是斩首一般。
在那黄铜门环的红漆橡木大门前,站着两名穿蓝衣的宪兵,他们是穿着皮甲,腰间甚至还挂着统一制式的军刀。
这个算是救世军战争的遗留了,那些用不上的单手或淘汰的兵器基本都流到了守夜人、宪兵和护教军手里。
沙雷特还记得在十户长的祷告室里,就在那圣主木像的背后,挂着一把猎弓一壶箭以及两面圆盾,墙角还靠着两根钩矛。
“我就说来晚了吧,你还不信。”阿斯莱瞪着沙雷特,“我就知道他们肯定会提前来。”
“这次算是我想错了。”沙雷特他们的因苏拉就在官邸广场边上,本来以为不用太着急,哪里想得到这些难民如此心急。
阿斯莱在平台上转了一圈,口中略带鄙夷地低声道:“咱们这些有手艺的人来了就算了,这群黑劳工是来做什么的?”
“别这么说啊。”沙雷特知道阿斯莱管不住,赶紧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他们还在这呢。”
“在这又怎么了?”推开了沙雷特的手,阿斯莱不屑地说道,“他们还能反了天吗?”
“这可是冕下的命令,他们虽然没有资格,可确实是冕下把他们喊来的,难不成你还想要把他们赶走吗?”
“他们偷偷仿造咱们布料和衣服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呢。”
“我可听说了,这次咱们说不定有自己经营工坊的机会,你把他们惹火了,就没人来应咱们的工了。”
听了这话,阿斯莱才总算是停了嘴,毕竟人手紧张是事实。
本岛的军属大爷们可看不上他们三瓜俩枣,可靠的劳动力就只有这些外地劳工了。
不过阿斯莱还是不屑一顾,扭头便找到一处青铜饰柱旁坐下。
两人的这种优越感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们虽然不是大师,但却也是正式工匠。
这次来到秋暮岛,是霍恩答应他们给他们的身份升到正式工匠,他们才肯来的。
在一个行会内部,一般是分为学徒、帮工、师傅和大师四个等级。
沙雷特和阿斯莱先前都是帮工,从属于不同的工坊。
沙雷特的师傅,同时也是他的叔叔死了,没了担保人,转投他门后再升到正式工匠的机会就太少了。
在战争中,阿斯莱的师傅倒是没死,只是摔了一跤晕倒了。
但不明所以的阿斯莱看到后,以为他已经死了,就马上四处宣扬师傅死了,最后成功被暴怒的师傅逐出师门。
可说到底,他们都是在行会有着注册身份的工匠,哪怕是学徒,都比这些偷师打杂的流民黑劳工强。
臭外地的,上我们急流市要饭来了。
这要是放在以前,阿斯莱肯定要骂上几句,不过考虑目前他自己也是臭外地的,所以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
好在没等他憋多久,见面会就开始了,八名守夜人在门前站成两排,约束着工匠与劳工们的队伍。
“肃静!肃静!”
“保持秩序,站好,不要推搡拥挤!”
排着整齐的队伍,数百名工匠和流民缓缓走入了这宽阔的大厅,也是元老们平日里议事和宣布政策的地方。
所以在墙面、柱子甚至是青铜花瓶上,都能看到一些没有洗去的血迹以及碎裂和凹陷。
同时由于才修葺不久,很多地方都是草草用木板甚至是草帘子挡上,倒是保留了当初古拉格时期的精神面貌。
从大门走入,沙雷特和阿斯莱四处打量着元老院大厦的前厅。
这座元老院大厦就是古艾尔时期的贵族行宫改建而来,颇具复古主义的风范。
内部空间开阔,粗大的柱子支撑起了高高的拱顶,炽热的阳光通过窗格投射在宽敞的中庭。
中庭的两侧则是临时搭建的阶梯式木台,几十个元老正坐在木台上,斜着眼看着这些面露胆怯之色的急流市难民。
通过两条贴着墙面弧形的台阶向上,便是一个能俯瞰第一层的露台,而尊贵的教皇冕下,圣孙霍恩目前正站在那露台上。
“欢迎,欢迎大家。”霍恩展开双臂,“请不要拘束,这里将会是你们的第二家乡。
我常说,来了秋暮岛,就是秋暮岛人。”
待难民工匠们稍微平静了一些,霍恩再次开口便是一通老生常谈地介绍,询问他们这几天的吃得好不好,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尽管霍恩自己都很想直入主题,但这些都是必要的东西。
等稍微把开场白走了过场,他才又一次开口。
“好,那我就不多废话了。
我相信你们这几天已经有所耳闻,那就是秋暮岛目前暂时还没有组建行会的消息。”
涉及到切身利益,这些工匠们都精神起来了。
他们有的更是在人群中探头探脑,好像下一秒就要举手询问了。
霍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继续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很急,但请先别急,我还有话要说。
你们会觉得,原先的行会有着很大的问题吗?”
说到这个,一些工匠们开始低声讨论起来,要说有意见,他们当然对行会有意见,这不许那不准的。
可真要让他们取消行会,他们又不愿意,因为行会同样是工匠们保护自己的组织。
要是没了它,这些有钱没有武器的人,不知道要被贵族们怎么拿捏呢。
“我们的确对行会的高层有些意见,可那不至于取消行会吧?”一名胆子大的工匠举手发问道。
那些贞德堡来的工匠早就熟悉了秋暮岛的没有行会的氛围,霍恩推动这项政策,他们是肯定愿意执行的。
可这些急流市都是十几年的牢工匠,传统的惯性不是几句话能消除的。
霍恩还是得一点点消除他们的戒备心理,让他们彻底加入,这才有了眼下的这个会议。
“不不不,你们理解错了,我要整治的并非行会本身,而是行会的垄断问题。”
霍恩斩钉截铁地对着这些工匠们说道:“就以服装行业为例,居然有裁剪、毛皮、手套、制鞋和补鞋五个行会。
我可以给你做一双新鞋,却不允许给老鞋换个鞋底。
我有权给一件旧茄肯外套换两条新袖子,或者给两条旧袖子加一件新茄肯,但我却不允许制造一件新的带袖茄肯。
明明一个人就可以做的事情,硬生生被分给了两个人去做,这难道就合理了吗?”
这话说完,反倒是工匠们面面相觑起来。
“这不是从古至今都是这样的吗?”
“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就一定对吗?”霍恩缓缓摇头,“明明有的人手艺更好或手艺相同,就因为所在行会的不同,赚不到相同的薪水,这太不公平了。
就是因为行会的高层垄断并从中谋私利,人为树立技术壁垒,小院高墙,竖立薪资阶梯,无形中阻碍了技术的发展啊。”
站在露台上,霍恩扫过眼前这些工匠的眼神,大都是不理解不明白,甚至是恐惧。
霍恩深知他们已经待在行会建起的温水池中走不出去了,这也是为什么诺恩王国作为原本的蛮族能够在工艺发展上逐渐与帝国持平。
那些诺恩蛮子的行会都是黑社会形式,基本不讲什么规则。
在激烈的商业对抗和暴力肉体竞争中,工艺的水平反而得到了大幅提升。
对于霍恩自己来说,这种行会的形式跟不上他对于产品旺盛的渴求,严重阻碍了社会进步。
所以,在秋暮岛这个试验场,霍恩要先尝试一下一点点剥离行会。
“诸位,目前元老院已经通过了《秋暮岛行会法案》,从即日起,工匠不允许自行组建行会,所有行会由教皇宫牵头设立。
行会的会首由元老担任,执事由工匠们自行选举,会首四年一届,执事十年一届。
取消行会法庭,并入审判庭的商业或民事法庭。
它的职能仅有制定行业标准,监督产品质量,杜绝恶性竞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