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山脉连绵数十里,每年农历九月底十月初山顶就被披上一层银装素裹,到十月中旬山顶的白雪已经有一尺来深,山脚的树木被秋风染成火红,十分壮观。山脉东端为虎山,地势险要形如一尊猛虎,有虎踞龙盘之意。有一小瀑布自虎山口流出,飞泻而下,蜿蜒蛇行形成的溪流灌溉着山下的庄稼。山脚下为文峰小镇。小城景色宜人,因雪峰山阻断了部分北来的寒流,就算是冬季这里也不显得特别寒冷。一条河水从文峰镇中央蜿蜒穿过,沿着山脉向西在三十里之外的依兰县城城郊汇入依兰河。
小镇的郊区有数株巨大的樟树虬枝苍劲,十来丈高,显得古意盎然。松树随处可见。田野阡陌纵横,杨柳依水而立。部分农家为青砖碧瓦,鸡舍牛栏随处可见,不乏夹杂着茅屋竹舍。
小城纵横数条街道,大抵为青石铺成,街道蜿蜒曲折。房舍鳞次栉比,有店铺、有街坊。有钱人家朱漆大门,高墙大院。普通人家两三间瓦房,临溪水边,有南方竹木制吊脚楼。北边进城处,一个铁匠铺,终日噼啪砰隆,火星四溅,内有个大火炉,烧得红红的是火炉里面的铁水或者铁器。还有一个大水缸,用来淬水的。铁匠铺住着一对李姓父子,老汉今年五十一岁了胡子有些花白,手脚力气并未衰减,因排行第四,人称李老四。小伙子才二十二岁,叫李宝,黑黑的肌肤铁塔似的,虎背熊腰。还未婚配。父子敲敲打打,生活足可自保。
城中靠近南门的一个大集市,叫文峰。每逢赶圩时节,人头攒动,人声鼎沸,非常热闹。有买鸡买鸭小商贩,也有卖杂货的货郎,还有卖蔬菜瓜果老农。市场一个东北一角,一座房舍十分显眼,楼房高阔两层,朱漆大门,大门上还有一个墨漆大扁中央书写着三个鎏金大字“济世堂”。楷书十分端庄。门口倒也是十分热闹,人来人往的。它是当地最有名的药铺,主人姓庄,大名一个贵字。庄贵的父亲庄屈才原本是抗蒙拐骗之徒,赚了一些家产,在这最热闹处买了一块地建了房子,如今成了今天的规模。庄屈才也给庄贵请过先生,书倒是读了不少,先生也换了好几个,庄贵的脑袋就是榆木疙瘩一块不开窍,二十多岁了一个秀才的脚也没有捞到,只喜欢在文峰镇胡闹。也跟他父亲一般干些不正当的勾当,镇上的人称之为恶少。庄贵的母亲薛氏倒是对她管教的严,看他二十几岁了整日鬼混将来害人害己,把他送到依兰城一个老郎中姚祖德学医。姚祖德家规极为严格,不听话家丁棍棒相加,若做出伤风败俗、败坏师德的事情来,必定严惩,如跪瓷片。将破烂锋利如刀的瓷片插进泥缝里,学徒就跪在上面,任凭血流如注,也不能起来。也有几回庄贵偷偷跑回来,其母抓住后又把他送了过去,寒暑易节地学了三年五载,有了点本事,草药倒是认识,药理也明了一些,在家开了这张药铺,十多年过去了,姚祖德已经仙逝,庄贵父亲也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母亲薛氏年岁已高,虽然规劝,然总是力不从心。没人管束的庄贵的本性暴露无遗,给人家的药材缺斤少两,给人家看病宰猪一般的要价,特别是生客或者外地人来说更加如此。若被宰的苦主投诉到他母亲手下,他母亲会好好将欺骗而来的银两返还原主,正因为他母亲贤惠,被得罪的人也不愿意跟他计较。因为地处繁华他们店内看病抓药的倒也有些,有些人看在他母亲的面子上,前来看病抓药的。如今他母亲腿脚不便常年在后院歇息,这个店铺全权交给庄贵打点,庄贵肥头大面穿着印有福寿纹绸缎摇着一把扇子,有时候会在门前坐着一面喝茶,一面看着来往的人群,颇有种站在桥上看风景的味道,有时候忙碌着招呼客人。
就在不远处一个小巷子名叫烛花巷,内有一座房舍,里面住着一户张姓人家,主人名谦,原本是一名读书人,淡薄功名,喜欢医学,自从十多岁跟着他师父胡琏学医,学了十多年,后来师父去世了,药店和师父的女儿都归了张谦,以为夫妻两个诚信为本,看病技术也不赖。生日日渐火爆,后来因一场官司输个倾家荡产,还不准他开药铺,也不允许他治病救人,因为官方剥夺了他的行医资格证。为了生计他在这个巷子里面开了一个榨油作坊度日。家中有女儿张迎,刚满十四岁,还未及笄,还有一位丫鬟叫做青青。有一位儿子或者说徒儿来旺男子帮助做事干活。来旺是七八年前在雪峰山采草药是捡回来的一个男孩。张谦每日早上外出雪峰山采摘草药,虽然官府不允许他悬壶救世治病救人,但卖点草药,给自家亲友看一些伤风感冒还是没人管,在这周围相邻街坊来他这里买点草药也是被允许的。
这天是九月初,他一早出去采药,今天挖了一筐满满的草药,有什么接骨草、半边莲、野莲藕,野生菊花,银边麦冬这些都是非常珍贵的药材。心里很惬意,每次都要在山脚处一个破庙歇息一下。把自己采摘的草药清理一下。这座破庙叫关公庙,因这一带以前常有强盗贼人下山行偷抢之事,又有妖魔鬼怪之说,所以修关公庙于此有镇邪之用,在一位清官县令治辖下,这一带曾出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之太平盛世,人们因为关公镇守有功,在这里烟火不断,祈福避祸。后来管理者一任不如一任,已至无人看管,如今破败不堪已经久无人居住了。供奉的神像积满灰尘,自从这山脚闹鬼,当地村民就不再来这里烧香。改道十来里路外百忙山菩萨寺,那里香火旺。
关帝庙周围杂草重生,墙壁斑驳,红色的粉墙已经大部分脱落,房顶的青瓦有些地方已经残破不全,飞檐上的小石狮子还在翘首张望,似乎在等待谁的到来。
张谦拨弄柴草,因为这里年久失修,草木繁茂,也许有他需要寻找的草药。他作为郎中历来胆子不小,他探头进去一看,房里阴森森的,有些神像已经倒塌,被水浸得有些发霉。地板上青砖长着厚厚青苔,有些草木在房里疯长,叶子也抖落了大半,在秋意的冷风中瑟瑟发抖。有股沁人的寒气袭来。张谦抱紧衣服,发现东北角神龛下好像有一个东西动了一下,张谦心想也许有动物,或者野兽进来!他手里捂着锄头,定了定神,斗胆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像野草一般脏乱的头发,摇晃着。“谁?”
庙里同样回他一个“谁?”
庙里那个露出奇怪头发的‘东西’之所以称呼他为‘东西’是因为张谦根本摸不清他的来头。‘东西’似乎对他不感兴趣。要说是鬼魂的话,见到人怎么不消散呢,也不变成一个美女呢?因此坊间传言,鬼魂最喜欢变成一个美女出现在你面前。就算是个鬼魂你逃跑依然来不及了,他的速度快你十倍,野兽同样速度快你几倍,没有逃路就面对吧。既然如此不妨看个究竟,张谦壮胆走进庙里,佛龛下面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不是什么青面獠牙鬼。衣服倒是与张谦不一样,张谦穿的是青色长袍,里面有个棉袄,这个人穿着衣服非常奇怪,胸襟中央有一条缝,虽然有些破烂,袖子并没有将手包裹,手腕露出来,还有斑驳血痂,环形的袖口小巧。他现在看得一清二楚,是个人,一个奇怪的人,抱膝而坐,旁边一个破烂蓝色牛仔包,包袱鼓鼓的,一个透明瓶子摆在一旁。
怎么突然来了个这样的人物,他纳闷了,走近细细打量一番,此人头发不是很长,也没有束巾,衣服也与东周朝服饰不同,双脚从灰色裤管伸出,鞋子已经十分破烂,脚趾外露,裤子刮破多处,皮肤白皙,看样子不是劳作之人。从乱发之中看出这人年纪十四五岁左右。
张谦斗胆问道:“喂,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士?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人略抬了抬头,盯着张谦半响冷不丁地吐出了两个字:“我饿。”
声音轻细,似有似无。最近听说这一带闹鬼闹得凶,但他从未见过,骨子里有点不太相信,突然见到这个人,还是吓了一下。如果是一个鬼怪,自己就算跑得再快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不是鬼怪是个可伶的人呢?那得要帮人家一把。他本心善,救死扶伤是他本职,他小心翼翼伸手轻轻摸了摸那人的手,虽然有些凉,但还是有温度的,摸着腕部寸关尺,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将手抽回去了。但就这一下他觉得一定是一个人,只有人才有这些反应。既然是一个人,他就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