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半夜的时候,苏玉做题做得有点大脑过载了。思维钝化,除了风油精也没用,就把MP3拿出来听了会儿歌。
她最近有点睡眠障碍,不知道是不是太焦虑了。
躺床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就过了睡点。
爸爸妈妈最近很呵护她,给她买了很多安神补脑的东西,苏玉吃了也不管用。
她辗转反侧,头脑空空地盯着天花板出神。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高考倒计时。
过了会儿,苏玉坐了起来。
被戳了个口子的罐头放在桌面,她只挑了一点水果出来吃。
苏玉抽出一张活页纸,她想到今天谢琢问她,在她眼里,他是什么样子。
她的脑海里顿时涌出很多很多的想法,想要写下来。
谢琢:你好,见字如面。
苏玉第二天早起的时候,她写好的长信就放在桌上。
清醒的时候再一看,所作所为实在荒诞。
那张活页纸和别的女生送的情书信封比起来,显得过于廉价草率。她自己再读一遍那些字眼都止不住头皮发麻,苏玉抖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立刻把纸撕碎了,扔掉。
看来人还是不能半夜三更做决定,会把自己恶心到。
早晨,陈澜给她剥了几个核桃,苏玉吃早饭的时候看了会儿英语作文的范文。
陈澜看她身后的书包,点着书包拉链上挂着的一个小羽毛球说:“男同学送的?”
“嗯?”苏玉看过去,又看向她妈妈,“我自己买的呀。”
“怎么买个球,你也不打球啊。”
她说:“本来想买个小动物的,挑完了只剩这个,我看这羽毛球设计得也挺可爱的,就拿了。”
“哪儿买的?”
苏玉说:“学校对面书店。”
陈澜哦了声,没再说这茬。
过了会儿,她又问苏玉:“你们学校是不是有对情侣被通报了?”
苏玉看着作文,漫不经心应:“连你都知道了啊。”
“有几个家长说了,闹挺大的。”
“我也是听说,好像就在操场牵手了吧,其实也没干什么。”
陈澜听得挺意外的:“牵手也叫没干什么?”
苏玉想了想,“我是觉得,他们班主任的处理方式有些过分了,很伤人的。”
牵手犯法吗?要当众念检讨。虽然苏玉没评价这事,她心里是觉得荒唐的。
陈澜没说话了。
苏临在门口等着苏玉,叫她吃快点。
一个好消息,竞赛的成绩放榜了,这次班里好些同学拿到了保送资格,宋子悬排名前50,进了国家集训队。
这是在苏玉意料之中的事,她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
祝贺就不必了,他收到的祝贺一定很多,不差她一个。
考完期末之后,学校没有立刻放假,还有几天在校的时间,交卷之后的苏玉也放松了一些,她觉得弦绷得太紧也不好,高考的心态很重要,太压抑也会容易崩盘。
那几天,大家都松懈了许多,毕竟算是一场大考试翻了篇,有人在自习课上偷偷玩起了一些小游戏。
苏玉的解压方式就是盯着窗外发呆。
雪停了之后,这几天冷得不行。
学校的绿茵场是下沉式的,晚自习之前的课间,苏玉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趴在护栏上看下面的男生踢球。
她手臂往扶手上搭的时候,肩膀就往上耸起来,像个冬眠的小动物,紧缩在毛茸茸的帽子里面,冻得通红的嘴唇轻轻抿着,紧张地看着场上局势。
很快,听见有人在底下喊了声:“苏玉??!来帮哥哥守门!”
苏玉眸光锃一下亮了,哼哧哼哧跑过去:“我来了我来了。”
陈迹舟带她踢球,足球入门比篮球简单多了,有脚就能踢。
操场上男生女生都有,是因为他们班体育课下课,大家还没玩够,难得放松一回,大部分人踢得都挺菜的,苏玉也就不怕没有参与感了。
运动还是有效,她活动好筋骨,感觉气血都通了,身上也暖和了不少。
最近因为学习的郁结仿佛被人揉开了。
日落很快,天色变成一片深蓝。
陈迹舟带她去了学校后街的一个小便利店,请她吃点东西。
苏玉问他:“你平时不是去超市吗?”
“上回我说的告白那学妹,太爱我了,我走哪儿她堵哪儿。”陈迹舟从保温箱里拿出两瓶李子园,然后把门合上,“准备研究一下学校有没有地道。
他回过头,把饮料交给苏玉的时候,发现她笑得很灿烂。
“学妹不好吗。”她问。
“学妹挺好的。”
“那不可以发展一下吗?”
“不喜欢怎么发展。”
苏玉沉默地吃了会儿海带,刚才还在说笑的表情沉郁了一些,尔后,她带心思地问了句:“你遇到喜欢的人会让对方知道吗?”
“不会。”陈迹舟的回答很肯定,但又改口,“起码现在不会,也许过几年等我长大了,会改变看法吧。”
他自然地一笑,很有哲理性地说:“最近在学马哲,话不能说得太绝对,人也不会太绝对。”
苏玉问他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喜欢不代表要拥有。”他说,“我想看她自由的样子,看她变成任何的形状,我再欣赏着她变成任何的形状。这种感觉才是最美妙的,也是我想要留住的。”
他们之前交流过这个话题。
苏玉觉得他的骨子里有着浪漫的天赋,从而认可他学文科是件正确的事。
陈迹舟问她:“有喜欢的人了?”
苏玉一怔,心虚摇头:“没有。”
陈迹舟脚蹬在地上,把高脚凳挪一点角度,冲着苏玉的方向,看着她笑。
苏玉不是很懂他这个有些深奥的眼神,她安静地吃东西,陈迹舟却看破了她,鼓励了一句:“上。”
苏玉不吱声,把头埋深。
“担心的话,我帮你摁着他:答应还是找死,你选一个吧。”他捏起拳头,语气张扬,“不答应也得给老子答应。”
苏玉看向他,又笑得很灿烂。
他没有问是谁。
她若不说,陈迹舟不会问的,他是最懂分寸的人。
过会儿,她的眼神中无意袒露一点小小的伤心:“你要是不在我身边,我会很想你的。
“我走不远,就在新加坡。英语死活学不好,还是能讲中文的地方最好。”陈迹舟吊儿郎当地说着,“航班快得很,几小时就到了。
“那也是国外,也很远的。”她喃喃。
他笑她:“对你来说,只要不在平江,哪儿都远是吧?”
苏玉回答得很认真:“也不是,省城就不太远。”
“那你就待省城,机场直飞,我想看你就更方便了。”
最后,手指越过苏玉绒毛暖暖的衣服帽檐,陈迹舟捏捏她的脸:“想我就给我打电话。”
苏玉笑问:“我打电话你就会出现吗?”
“我一定会出现。”
这明明是很温柔的一句话,可是苏玉觉得好伤感。
她没有用这样伤感的情绪直面过离别。
陈迹舟的班级在苏玉的楼下,她跟他道别,然后目送哥哥潇洒的背影走远,他总是有着身在刀光剑影里也无畏的从容,见他进了教室,苏玉才慢慢地继续往楼上去。
陈迹舟无疑给她孱弱的心神增添了一点勇气。
那天林飞不在,看班的是一个新来的实习老师,班里闹哄哄的,聊天,游戏,做各种事。
苏玉思前想后,又取出一张活页纸。
谢琢:
你好,见字如面。知道你要离开平江了,我有一些话想要和你说一说。
苏玉写情书的时候不紧张,下笔如有神。
她没有写许多复杂的、积压心中的情感。
苏玉很怕打扰到谢琢。
她只是写最近的感想,对他的感想。
比如她眼里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看似锋芒毕露,其实温和妥善,又比如表达感谢,谢谢他请她吃的奶糖,给她暖手的咖啡,为她讲过的题目,帮她解围的那句“漂亮”,她写了他们共同喜欢的歌曲和动漫,她甚至连徐一尘的小猫都写到了。
苏玉的行文,说好听是温润如水,说难听叫寡淡无味,叫人拣不出重点。
如果老师拿去打分,大概会一头雾水地给个不及格。
她三缄其口,深切的情态到了笔尖,就化作他们之间共同经历的万事万物。
生怕他看懂,又怕他看不懂。
如果这姑且算情书,怕是谢琢收到最拗口难读的情书了。
这是苏玉能够想到,为自尊留一点余地,又能准确探测他的心意的最好方式了。
如果他懂,他会看到一切。
没有提喜欢,字字都是喜欢。
如果他只是当成一封普通的道别信,苏玉也算是达成了表层的目的。
那几天,苏玉总在写东西。
语文老师叫他们在课上练习作文,主题是对于青春的感受。
她在作文的格子里写了霍去病,写了?,写了梁启超。
而在作文卷子那1200个方格之外,在仅她可见的日记本上,她诚实地、深藏不露地书写下自己的心。
她的青春是什么?
「是那年,所有人的梦想在号角之下,千军万马汇入了洪流。而我只想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之外,伏在课桌上打个盹,做一个关于你也爱我的美梦。」
苏玉合上本子。
她想,如果她永远不开口,等时间过去,恐怕连见他都奢侈,要靠做梦来实现了。
那就再勇敢一次吧。
谢琢最近有空打球了。
晚饭时间,不少人都去食堂了,很快球场上只剩下他和徐一尘。
谢琢拍着球往后走,找到位置,准备投一个三分,结果徐一尘在旁边冷不丁地说了句:“苏玉跟班长是不是有点暧昧?”
那颗球意外地投歪了。
谢琢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好像在问:说这个干什么。
但眼神深处,揣摩过后,又生出些别的好奇,他愿闻其详,低声地问:“怎么个暧昧。
球是徐一尘检过来的,他飞起来,扣了个篮:“我那天在办公室重默,听见老林问宋子悬跟苏玉怎么回事。
谢琢默了会儿。
他不太想打球了,去旁边拿自己的水:“他怎么说?”
徐一尘:“不知道啊,我没听清,他俩说着说着就出去了。”
谢琢没出声。
去还球的时候,他想着有人说宋子悬竞赛结束之后,不在学校那几天,苏玉会打电话问他物理题目。
这事没什么。
她问过很多人题目,男生女生都有,只要老师在,她会频繁地跑办公室。
为了学习进步,苏玉势要把不耻下问的精神发挥到底,逮谁问谁,还特别有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你有没有时间?走的时候也要来听懂了,真是很谢谢你。
苏玉问题目就是问题目,她的心思是很敞亮的,之所以谢琢会知道这点,因为他也给她讲过题。
不过次数不多。
他物理也不错,尽管谢琢没钻在那份好奇心里面,但一闪而过的念头也有过??
非要打电话的话,何不来问他呢?
诚然看起来,她跟宋子悬交流的姿态会融洽自然许多。
就连听题的时候,表情也会更松弛一点,更能沉浸在题目当中。
他不确定地想,苏玉有时候听他讲题,她甚至会走神。
可能宋子悬的解题方式更适合她吧,谢琢是这么认为的。
也可能。
因为别的。
谢琢没接着思考下去了,说:“你最近老是跟我提苏玉。”
徐一尘一窘,脸都红了:“有吗。”
谢琢手腕抬起,把球往器材室的篮子里轻盈地一丢,砰的一声砸进去,随后看向他。
“好几次了。”他说。
徐一尘没解释,揽着他往前走,“正好想到了,没什么。”
他急匆匆把话题掠过去。
门口有人等着。
是陌生的女生。
谢琢扫了对方一眼,不知道是来找他的,不过见她试探着往前又退后的步伐,又看她低头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就明白了个大概。
果然,他刚拧开水喝了一口,正往前走着,余光就察觉到有人跟随上来。
女孩悄悄地问:“学长,你下学期还来吗。”
她说话声音都在抖。
太冷了吗?
谢琢抿掉嘴角的水汽,没看她,淡淡说不知道。
“A?............“
比刚才还额,还小声:“你最近还收情书吗?”
这个问题不太聪明。
要是她直接递过来,谢琢不好拒绝人家的好意,接就接了。
但她要这么问,他自然说:“不收,谢谢。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谢琢是看着她说的,他自认为语气还是挺诚恳温和的。
兴许这台词还是冷了点,敏感的女孩子背过身去后,止不住情绪,吸了吸鼻子,被同伴拍住肩膀安慰。
徐一尘过来,小声地调侃他:“喂,人家女生暗恋很辛苦的,你怎么这么残酷......”
按照徐一尘的性格,他一定支支吾吾,打死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试图委婉一点。
委婉的结果是什么呢?让人家苦思冥想他委婉的话里,是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琢不是这样的人。
他手里握着一瓶水,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怎么才不残酷?给点希望,然后吊着吗。”
俩人话没说完。
后面传出小声的:“学长学长~到我了到我了。”
江萌窜上来,笑眼弯弯地举起手。
俨然跟排队告白似的。
她憋着不怀好意的笑,谢琢睨过去一眼。
眼神里写着淡漠的催促:有话就说。
江萌也没耽误谢少爷宝贵的时间,开门见山就问:“你觉得苏玉怎么样?”
谢琢有点搞不懂,怎么又来一个跟他聊苏玉的。
“什么怎么样?”
江萌不满地啧了一声,好似往后瞄了一眼,然后拧他胳膊:“别给我装傻??当然是问你对她有什么印象。”
谢琢想了想,没带主观看法,中肯地给了句:“挺好的,话不多。”
“做女朋友怎么样?”
“做谁女朋友?”他看向她,问。
“你觉得我在问谁啊。”江萌快急眼了。
旁边的徐一尘觉得不太好掺和这样的话题,装聋作哑地快步走到前面去了。
谢琢和江萌中间大约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她离得很近,迫不及待地要等着他的回应。
谢琢视线放远,看着天际之处暗沉的天幕,大概思考了五六秒:“朋友的妹妹,当然是妹妹。”
江萌微微一惊,为自己错误的判断,不理解似的,还试图力挽狂澜:“不是,你难道就不觉得她真的很可爱很甜美,虽然话不多,但说话特别温柔,而且超级耐看,第一眼只是觉得很清秀,其实越看越漂亮的那种类型??”
谢琢步伐慢慢往前,听她滔滔不绝,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给了她一个眼神,她就识趣地噤声了。
继而,谢琢嗓音很低地出声打断她,嘲弄似的说一句:“少干这些事,别影响人桃花。
除此之外,谢琢还觉得,这类问答如果被传出去,这种时候传绯闻,无异于顶风作案。
他不知道江萌脑子里装着什么。
没要到想要的答案,江萌做了个深呼吸,抱拳作揖,火速撤了:“......打扰了。”
谢琢跟上前面等他的徐一尘,又往前几步,在走进食堂之前,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校园的广场。
“怎么了?”徐一尘问他。
谢琢沉默,看长风扬起。
片刻后他回身,平静地回了一句:“没什么。”
没什么目的,他有段时间就喜欢回头看看。
貌似渴望着身后有人。
身后也的确有人,嘈杂的,流动的,有正在交流或是运动的同学,有很多很多人,但他又宛如深陷一片空旷的原野。
谢琢说不清他在期待什么。
平江少雪,几天的晴朗过后,松枝上的积雪都化净了。
春
天很快会降临,他会告别校园,四季轮转,他还会经历冬天。
却再也没有了那天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