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琢不是很喜欢和江萌独处。
与其说不喜欢,准确来讲是不擅长。
因为她总有很多的话,很多的问题,很多的好奇,谢琢招架不住她的滔滔不绝,所以有陈迹舟在的场合,他就不用疲于应付。
他向往清净。
但是陈迹舟不在的话,谢琢就会有些头疼了。
假如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比如苏玉,他的不耐会被稍微中和一下。
苏玉是很温和的存在。
她给人的感觉好似可有可无,因为话不多,且个性温吞,但又并不是真的可有可无。
她的作用,好比一道过于清淡的菜里,添进来那一点点恰到好处的盐分。
苏玉帮江萌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大白菜。
她做事情很认真,就连尝菜式这样的小事都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咀嚼菜叶,最后得到自己肯定的点头,然后偏过脑袋,悄悄地对江萌说:“这个不辣的,你可以吃。”
她声音很小,生怕一旁的谢琢听见似的。女孩子之间有加密的聊天事项很正常,但菜不辣也要偷偷地说。
苏玉对人与事时常表现出过多的斟酌。
谢琢刚才那句“怕我”是随口讲的。
怕他应该不至于,但谢琢看着她,偶尔感觉到,苏玉常常在心里对他进行一些复杂的思考。
她是一只缓慢爬行的蜗牛,喜欢雨天出没,把心事藏在湿润的壳里,必要的时候伸出触角,碰一碰外面的世界。
有危险,就缩回去。
安全的话,就爬出来。
他兴许就是属于让她觉察到危险的那一部分。
她有必要,像缩回那只手一样,缩回她的触角。
谢琢请他们吃饭的店在附近的私房菜馆。
苏玉很喜欢这样的小馆子,很落地,烟火攒聚,是她可以放松生存的环境。
她慢吞吞地吃菜,抬起头,发现正在被人注视。
苏玉的额前冒了一点细密的汗,几乎是瞬间从灼烧的体内涌出的。
谢琢可能已经观察了她很久。
浓密的长睫之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深,看人也是如此。一点平静的凝视,就让她变得滚烫。
苏玉总是抱着“说点什么才不会尴尬”的想法,硬生生地扭转掉局面,手指点一点桌角够不着的菜,她没有敢看他,视线在桌面虚浮着,声音也很轻:“我想尝一口小黄鱼。”
很快,鱼被推到她面前,她低头,紧张地看着少年修长曲起的指骨。
“谢谢。”
苏玉用指腹蹭掉额角的汗水。
谢琢让上回给他开车的那个叔叔送她们回去,江萌在车上捏着苏玉的脸问:“开心吗今天?”
苏玉:“开心的。”
“我好久没来他家了,总感觉死气沉沉的,不过那么大个泳池真是让人羡慕。”江萌抱着脑袋,想入非非地说,“我要赶紧赚钱买个大别野!“
苏玉点头:“特别好,大别野。”
江萌被她心不在焉的捧哏逗笑了,她忽然问苏玉:“你有没有觉得他家里很安静。”
苏玉没在意安不安静,但在江萌的话里回想了一下,她说:“他爸爸妈妈不在。”
江萌晃晃食指,纠正:“不是爸妈不在的问题,就是安静,字面意义上的安静,你没发现吗,他们家连带指针的钟都没有。
苏玉觉得她话里有话,而且这个话题真是神神秘秘的:“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江萌挪到苏玉旁边,到她耳边,用气音讲:“今年过年他跟舟舟去滑雪你知道吗?”
“知道的。”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出去玩吗?”
苏玉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谢琢从来不过年。从小到大,从来??”
到这儿,车开到江萌家门口,她赶紧招呼了一声:“前面右转,停小区门口就好!”
“......“
“谢谢蒋叔叔。”江萌下了车,对司机说,“麻烦把苏玉安全送到家哦。”
江萌跟她笑着挥手:“拜拜小可爱!”
苏玉在她未完的话里呆坐了很久。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从来不过年。
这个假期过得很快,苏玉马不停蹄地学习了两个月。
她稍微调整了作息,允许自己比上学期间晚起床一个小时,但最晚也不能超过八点。
虽然期末在班里的排名第十,但放眼到整个年级还是不够看的。
不过林飞很喜欢苏玉的学习态度,特地找她单独谈过话,给了她鼓励,告诉她如果能稳住这个成绩,考上她心仪的985没有问题。
除此之外,苏玉还面临了一个棘手的事??她的物理相比其他几门学科弱了一些。
苏玉的语数外成绩很均衡,没有偏科的现象。
但本省的高考制度让人头疼的一点是,物理和化学是按等级划分,不计入高考总分,也就是说,不存在学科之间互相拉动的可能。
试图用数学多考几分,来弥补物理的不足,这是行不通的。
一旦有一科没有达线,即便高考考满分也无济于事。
她不得不全面发展。
林飞跟她说:“学校为了一本的过线率,可能对选修不会那么重视。但是物化是相当重要的,我之前有学生就是在这两门上面掉以轻心,去了很偏远的学校。你自己要加强起来,有什么不懂的一定要问,问同学,问老师,知道吧?”
苏玉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这个暑假,苏临去了一趟省城,带学生参加学校组织的夏令营活动,给苏玉带回来了一些大学的明信片。
她把明信片收好,风雅的建筑,诚朴的校训,陪着她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孜孜不倦的深夜。
苏玉知道,她想要考上很好很好的学校,就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她没有能跟宋子悬比肩的智商。
她的暑假,是一张又一张的卷子,一本又一本的单词书。
就这样一眨眼,暑假就快结束了,去谢琢家里游泳的记忆被题海冲淡,已经恍如隔世。
苏玉会想起他,在夜间停笔的时候,她揉着中指的茧,看到床头小小的兔子。
这是谢琢给她赢回来的小礼物。
兔子被她精心地打扮过了,苏玉给它买了可爱的太阳花发夹,夹在长长的兔耳朵下边,用粉色的纱布给它做了花边裙,还给它裁剪了一套背带裤。
她珍藏它,就像珍藏了一段他们的共有记忆。
也许事实上,他根本就不会记得。
苏玉很少有心平气和地念出他的名字的时刻,但她对着兔子可以说:“你不是普通的兔子,你是谢琢送给我的兔子。”
兔子不会回应她,但她心满意足地笑。
她好喜欢它。
好喜欢好喜欢!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谢琢了,苏玉睹物思人地回忆着他。
第一次经历这样漫长的见不到他的假期,苏玉反复地关注着谢琢的qq动向,除了上线下线的时间,她仍然什么都不得而知。
谢琢在线。
苏玉点开他的对话框,找好了准备要问的题,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上一次讲话还是在上个学期。
过去这么久,苏玉怕这打扰会很唐突。
人家还在过暑假呢,这时候跟课堂上的氛围显然是不同的。
她就这样莫名其妙甩个题目过去,会不会好扫兴?
于是练习册被合上,苏玉打开听歌软件。
她想起在心里记录下的,关于谢琢的“碎片”之一,他最喜欢五月天的一首歌,是叫《爱情的模样》。
相对冷门。
苏玉也是因为有一次,江萌借了他的MP3,她无意间看到了他的听歌记录。
就认识了格外受他偏爱的歌曲。
小众的喜好匹配上,大概率是会让彼此之间好感倍增的一件事。
那天苏玉没找他聊天,她听了会儿歌,打开空间发了条说说,是一段歌词:【你是巨大的海洋,我是雨下在你身上,我失去了自己的形状,我看到远方爱情的模样。】
她发完一会儿,陆陆续续开始有人点赞。
有一个人点,苏玉就消掉一则通知。
还有人问她是不是恋爱了?
苏玉没有回。
她只在意谢琢有没有光顾。
她猜,他应该不常看空间吧?
苏玉心里很在意那条说说,她背了会儿书,又反复折回去看。
浏览量在上升,她把鼠标放在那条内容的浏览记录上,紧接着就看到了谢琢的头像。
她心中一惊。
他看过了。
他真的看过了......
然而谢琢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以过客的心态,将这条内容轻飘飘地划了过去。
很快,她看着他的头像变成了灰色。
到睡觉的时间,他准时下线休息。
抓住人家的小众喜好,从而制造她自以为是的吸引。她拙劣的计策,不会帮助她走到他的心中。
苏玉默默地把说说删掉了。
她好傻呀,苏玉枕在床上想,她好窘迫。
早该知道什么都等不到,她的思念是那么的不值钱。
高三的氛围比苏玉想象得还要紧张,开学第一周就考试,苏玉没有和谢琢说上话。
第二周成绩出来,她仍然没有和他说上话。
不过她在布告栏看墙上的成绩单时,谢琢在她身后站了片刻。
她起初并没有发现,直到一阵风来,男生伸手扶了一下没有贴稳的A4纸,他的骨节平缓地抵在那里。
苏玉专注余光里,那线条俊美的侧脸。
谢琢在她身侧,没有说话,他只是认真地看了看成绩,不过片刻,放下手就走了。
别的班的人在等着他去打球,问他考得怎么样。
谢琢掂着手里的球,懒得多谈的样子,回句:“就那样。”
他离开了教室,离开了她的身边。
苏玉久久地、头重脚轻地站在那儿,看着自己在中间段的分数,因为数学落了一节,她又掉到年级三百名开外了。
上次有这种浑身发热,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是看到生物卷子上不及格的分数。
小小的模拟考并不影响什么,但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成绩,也让班级的氛围在一整个星期内,阴云笼罩。
苏玉生病了。
她早起的时候就觉得嗓子有些痒,到了班上开始咳嗽。她尽量抑制着声音,或者等到老师讲课的声音能够盖过她的噪音,她才敢咳出来,就这样隐忍地上了半天的课,直到晚自习。
苏玉的忍耐失效,因为班级里很安静,除了她在咳嗽,没有别的丝毫的动静。
江萌传了张纸条过来:【严不严重,真的不去医院吗?】
苏玉:【只是嗓子难受,回去再说吧。】
江萌:【体温正常吧?】
苏玉借文若敏的体温测了一下:【正常的。】
教室里开了空调,九月份很热,这事没办法顾及所有人。
苏玉咳了会儿,有些难受地趴下了。
一到晚上,人的精神状态也跟着不行,在快睡着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她。
苏玉抬头,看到文若敏递过来一份西药冲剂。
苏玉满脸好奇地看她。
自习课上,文若敏声音很轻,说:“谢琢说,药是他常备的,有点苦但有用。需要的话他有外套。”
她一字一顿地讲着,生怕传错话似的谨慎。
苏玉的心室为之震荡。
她转而看她手里的药。
他可以和江萌一样写小纸条的。
但谢琢不是传纸条的性格,于是他的叮嘱就这么无所顾忌地经过了大半个班级,最终传到她的耳边。
“你们在谈吗?”这句是文若敏含笑的八卦。
苏玉无力地摇头。
她接过文若敏手里的药,才发现在这掌心大小的一包药剂下面,还藏了什么东西。
苏玉把药掀过,看到两颗旺仔牛奶糖。
这次的糖,应该只是给她一个人的了。
因为药太难喝,需要甜味冲淡苦涩。
他还要给她一点甜。
苏玉在病中脆弱,她捧着那些东西,看着看着,便无声地流下眼泪,继而后知后觉地擦去。
她在泪眼朦胧里,把药洒进了保温杯的热水中。
苏玉接受了他的好意,却一再地希望他不要这么的绅士,如果谢琢对她冷漠到底,她一定不会如此伤心。
「我总是频繁地领教,什么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