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被呛到脸红,她立即接过纸巾擦一擦嘴巴。
江萌笑得狡黠,用柯南手势冲着他:“不用测了,我宣布你就是??超绝腹黑型!”
谢琢答得不走心,提问也不走心,全然配合她无聊玩闹的姿态,低而淡的一声:“什么叫腹黑?“
他不懂,但苏玉略知一二。
占有欲,攻击性,表面淡淡,温和里藏有机锋。
谢琢说完,又眼含关切地扫了眼旁边的苏玉,确认她已经调整过来,没有大碍。
江萌点到为止,看苏玉慢慢恢复的脸色,憋笑说:“好啦,不要在苏玉宝宝面前说这个,我们打住。”
正好外面有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来找谢琢,站窗户外面小声喊他两声:“出来一下,问你个事。”
谢琢看一眼外边,又看向江萌,声音懒洋洋的:“别做这些无聊的假设了。”
他把江萌摊在自己桌上的地摊文学一掀起来,飞过去,闭门谢客:“回你那儿待着。”
江萌举高手,赶紧接住掉下来的书。
他说完,起了身往外走。
苏玉也拎着卷子逃之夭夭了。
她回位置上的时候,文若敏正拿着小零食跟后座的两个男生分东西吃,刚才她的视线已经追随了苏玉一路,旋即瞥一眼她手里的讲义:“你去问谢琢生物?了?”
“嗯。”苏玉点头。
“他讲得怎么样?”
“很细致,很好的。”
苏玉不吹?,是真的好,她的纸上还有他遗落的字迹,她工工整整叠好卷子,决定好好保留。
文若敏笑说:“他长了一张会说一边凉快去‘的脸。”
苏玉陡生护犊子的心理:“谢琢不会的。”
“不会就不会呗,这么大声干嘛,”文若敏听着这语气,又凑近看看她,笑说,“问个题脸这么红?你不会也喜欢他吧。”
苏玉自有合理的借口,平静地摇头:“没,刚才喝水呛到了。”
她装模作样捏捏喉咙:“现在嗓子还疼呢。’
苏玉眨眨眼,十分诚挚。
后座的男生看着她红红的耳尖,欠欠地说一声:“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有那么多妹子前仆后继等着人家宠幸呢。”
苏玉掐着笔端看题呢,突然就被攻击了。
她不快地蹙起眉。
文若敏还是那么锐利,举拳说:“打倒封建帝制!臭男人。”
苏玉点头如捣蒜。
打倒!
文若敏忽而又想起刚才没聊完的话题,回过头接着跟后座同学聊天。
苏玉没有加入他们的打算,但他们恰好讲到的是徐一尘家里的事情,她还在复盘着那道题,不小心听到那句压低的??
“我听说他妈妈得癌症,快不行了。”
这句话让她刚才那阵局促的情绪登时烟消云散。
“徐一尘家里是不是只有妈妈?”又有人问。
“是,他父母离婚了。
苏玉的脑海里闪过那张看起来有着顽强生命力,实则却隐忍艰辛的脸。
她倏然回头,这一次看向的是徐一尘空空荡荡的座位。
在正式考试之前,苏玉一共问了谢琢四次题目,他讲题的耐心没有衰退的迹象,很稳。
接着她发现,问他题目的人多了起来。
可能受到苏玉的鼓舞,大家或多或少有了些想要亲近他的私心。
这件事微弱地影响到了苏玉的得失感,她莫名地有种跟大家共享了男神的错觉。
但她同时又觉得,能帮大家提一提成绩也好,老林好省点心。
三月底,小高考结束。陈迹舟提前约了几个人去吃饭,苏玉最先出考场,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等人过来。
她站在粉色的花枝之中,见到了并行往前的江萌和谢琢。
江萌率先看到苏玉,一下飞扑过来,托着她的腰,把苏玉一把抱起来:“解放,解放,解放!”
她这一声比一声响亮,考前都没这斗志。
苏玉想笑,她打心底里觉得江萌会是说出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那种率性诗人。
苏玉被她放下来,说:“你真是大力士。”
江萌露齿一笑:“ofcourse,从小吃菠菜!”
苏玉好奇:“你也开始讲英文吗?”
她收敛了笑容,撇撇嘴巴,“才没有,谁学他啊。”
苏玉和谢琢没有分到一个考场,考完两天试,感觉好久没见他了似的,抬眼见到谢琢到了跟前。
两天没见而已,够她小鹿乱撞了。
风把发梢扬起,他波澜不惊。考得好坏都不会在他脸上浮现。
谢琢是沉稳的,浑身散发着不被任何事物干扰的定力。不论面对考试或者解放,惯常的不紧不慢,镇定而又睿智。
理性慵懒的一面,纵使吸引着人,同时也令人难以琢磨。
江萌拦住他,想挨夸:“看到了吗,我刚刚两只手把苏玉抱了起来。”
谢琢拿着手机在翻通讯录的电话,心不在焉应了句:“我一只手抱两个。”
苏玉:“......”
俨然是玩笑,回答给江萌的话,他声音不大,被风送过来,染红了苏玉的脖子和脸颊。
她不敢看他,眼神往远处落。
他讲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春风撩过她的枝头,令她心室震颤,地动山摇,而他尚不自知。
谢琢拨出去一个电话,是打给陈迹舟的,几秒后挂了,跟她们说:“走吧,南门。”
陈迹舟属于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的那一类的,跟他玩在一起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谢琢呢,他是不屑于当焦点,宁愿大家都离他有一定距离。
所以女孩子们看他的眼神都是拘谨又羞赧的。
苏玉跟随他,穿过人潮里许多的视线,第一视角地感受到风云人物的回头率之夸张。
谢琢早就习以为常,稍稍低着头,淡然地往前。
江萌脚步飞快,快出了竞走的架势,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唱:好饿好饿好饿。
苏玉还在琢磨他漫不经心的那句:我一只手抱两个。
抱两个什么。
抱两个………………她吗?
苏玉真的很会哄自己开心。
于是谢琢看向她的时候,正有话要说,但立即沉默下来,再次撞上女孩子想心思的三步固定流程:望着某处走神,脸红、迷之微笑。
谢琢稍稍歪着脑袋,打量了她大概几秒后,而后问道:“又在想笑话了?”
沉凉的嗓音往她正热乎的心尖一贴。
苏玉抬头就对上他微弯的笑眼,她将笑容一敛,急促应:“嗯!”
谢琢的身后是一棵开得正盛的樱花树,他嘴角沾一点淡淡的笑,是被她这一声夸大的嗯逗笑的。
他没有揭穿她什么,只说:“手伸出来。
苏玉照做。
接着,一颗旺仔牛奶糖放到她的手心。
见她沉默得反常,谢琢好奇注视着苏玉,蛮认真地问了句:“喜欢吗?”
一直以来,她只是想要更靠近他一点,最好让他记住。
比记住更深刻一点的是什么呢?
苏玉提醒着自己不要奢望,可是又不由自主地往深处想。
她问:“喜欢什么?”
“糖啊。”
他还是笑了。
突如其来的糖,微妙的甜头,被放在她手里。
接着,谢琢喊了声江萌,另一颗糖被抛过去,他说:“你的。”
江萌兴高采烈地接住:“旺仔,myfavorite~“
她双手合十,把糖果合在掌中,对谢琢笑:“谢谢大哥!”
谢琢笑笑,没说什么。
苏玉恍然,原来这是江萌最喜欢的糖。
他给好朋友买了,就顺便给了她一粒而已。
苏玉低头吃掉那颗糖,奶味很重,甜得发?。
心里有些悲伤,她宁愿他不要对她笑。
那天天气很好,窗外捎来一点点清凉晚风。陈迹舟豪爽地请客,带他们去吃羊肉汤,最后一顿暖汤送走高二的冬天。
徐一尘是后半程才来的,他着急忙慌,好像刚办完什么事。
他们是不会让他吃残羹冷炙的,即便浪费,或者打包,也重新点了一套完整的菜给他。
徐一尘很不好意思地说:“不要了不要了,我随便吃点就行。
陈迹舟在旁边大佬坐姿,抬一抬下巴:“随便吃点?你打发我呢。”
徐一尘赔笑:“没,你打发打发我吧。”
陈迹舟冲后面打了个响指,“那我再打发你五瓶酒吧。”
“......“
徐一尘哭笑不得地被摁在了座位上。
苏玉一直没怎么吭声。
她吃东西就够温吞的,陈迹舟还不停给她夹菜,生怕她长不胖似的,导致苏玉的嘴巴里时刻塞着肉。
尽管如此,她还腾出一点说话的空间,对旁边的徐一尘轻轻地讲:“大家都愿意等你的。
她看到他低下的眼睛,干干的笑容,在氤氲的热气里,显现出克制哽咽后的潮红。
谢琢一直没有太多的话。
他和不熟的人不说话,是因为没话题。
他和熟悉的人不说话,是因为懒得搭腔。
等他脸上稍微有点表情,是陈迹舟逮着苏玉,冷不丁地问了句:“怎么回事儿啊你跟宋子悬?”
苏玉呆住:“我和......怎么了吗?“
她说着,不自在地瞥一眼谢琢。
起因是她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那事都传到文科班去了,还有人录了视频,神神鬼鬼地说他俩挺搭的。
谢琢默默地听着,嘴角带点似有若无的笑。
他没有解释自己才是原版的男主角,就只是默默地听着,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八卦而已。
说到“挺搭的”这个点的时候,谢琢到一旁接了个电话,随后拎着外套,起身先走了。
陈迹舟跟他打了个招呼,接着,这无关紧要的话题就没续上了。
苏玉听着门打开,又被关上,他步伐悠悠的,听起来也没那么着急。
她没有回头看离开的谢琢。
手指在桌下,杂乱无章地撕了会儿倒刺。
只要感到一阵突兀而钻心的疼,再一挤压手指,一定会涌出鲜血。
他就是那一刻刺痛感的无限延伸。
苏玉腹诽,起码也该质疑一下那段无厘头绯闻的真相吧?
不必的,他完全不计较苏玉喜欢谁,谁又喜欢苏玉。
苏玉想到,那封没有收到回信的情书寄件人,后来找到班上来。
是小一级的学妹,于是她偷偷看到,谢琢在拒绝别的女生时,也会微微弯着身子听人家讲话。
这是天衣无缝的礼数。
他笃定自若,风平浪静,不为这些丛生的爱慕而失了自己。
除此之外,他会因为江萌喜欢旺仔牛奶糖,所以也礼貌地捎了一份给苏玉。
陈迹舟这人呢,一向朋友至上,别人吃尽兴了他就尽兴,但谢琢会记得他什么菜过敏,也让老板为他少放一点辣。
全部都是理所应当的周到。
她并不是特别的。
如果她勉强算他的朋友,也只是在边缘那一圈游荡吧。
「浮想联翩是我最擅长的本事,我可以一个人就经历热恋与失恋。
浅浅的交集是沾了哥哥的光,如果不是这点关联,他大概我的名字都叫不出。
我并不想奢求结果,我得这样提醒着自己,否则时时刻刻心有不甘,总想要再接近一点。
暗恋一个人的时候,最大的错觉,是他也为你而动心。
那
都是我自以为是的修饰。
而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错觉也很甜蜜。
这种甜,类似于今天好冷,不想起床,但一想到很快就会见到新一天的他,我会甘之如饴地奔赴校园。」
五六月份,平江进入雨季。
语数外加物化两门选修的课程也迅速恢复了,每天开始重复枯燥的生活。
苏玉有时发呆,在草稿纸上写一个x,又写一个z,再飞快划掉,笔端无头绪地乱抹,最终将厚重的心事涂成两个黑黢黢的圆圈。
班级的座位每两周更换一次,整个组一起换,她坐到中间的话,跟谢琢的距离可以被拉近到只隔一个走道。
稍微近一些。
虽然只是稍微,但是她很期待。
林飞抽空给他们开了班会,这回是真的开启高考动员会了。
他给每人发一张便签,让他们写下理想的大学,即将张贴到黑板报旁边的布告栏。
文若敏思索着,拿笔头敲一敲下巴,久久没下笔:“好想知道我男神去哪里啊。”
关于文若敏的男神,苏玉略有耳闻,是高三的一个学长,成绩挺好的,不过那男神的帅气具有主观性,苏玉每次点头说帅,都是在昧着良心打配合。
苏玉没有犹豫,在便利贴上写下了自己理想的学校,一边写字,一边问她:“你要去找他吗?”
文若敏说:“不知道呢,我觉得他会去省城或者申城,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去省城吧?”
苏玉点头:“我会。”
省城离平江近,高校多,选择多。陈澜和苏临也支持她报考那边的学校。
文若敏紧接着又给苏玉出难题:“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想和他去到一个城市吗?”
苏玉提起笔尖,看春风把笔墨吹干。
怎么回答呢?她连喜欢的人会去哪里都不知道。
林飞发下便签之后,班里的同学都在交头接耳,都在讨论将来彼此会去向何方。
而这间教室里,无论具体的人如何选择,14班的结局一定是天南地北。
苏玉想知道,又没那么想知道。
掀开他的谜底,大概率留给她的答案,是遗憾。
最后,文若敏决定考师范,她的气质很适合当老师。
苏玉写了一所本省的985高校,她知道江萌也想考这个学校??
严格来说,是她的家人希望她考上,接着按部就班走好他们给她规划的人生路线,进体制,当老师。
江萌还在抗争与妥协之间做着自我博弈。
宋子悬对最高学府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
昨天的体育课,苏玉请教了体育科代表徐一尘,到底怎么扔实心球才能扔得远?随后她惊喜地评价他身姿矫健。
下课后,苏玉帮他收了球,徐一尘向她透露,他会去离家乡很远的地方读军校,然后腼腆地笑着问她,你觉得我适不适合当兵?
苏玉不由地想起,她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他母亲的事,她想象着他妈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大概和徐一尘十分类似的外形气质,沉默而努力地过完了一生。
她鼓励他说: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他想考去的星城虽然不近,但好歹也在南方。
至于陈迹舟,苏玉不知道,也不必猜。
如果他们班也有这项活动,陈迹舟大概率会交白卷。他早早地摆脱了优绩主义,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好人生。
苏玉在文若敏的问题里沉默了片刻,她低着头看着语文真题卷上的“拒绝平庸”四个字。
那是他们要用三年青春去攻克的难题,仿佛成败在此一举。
??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会想和他去到一个城市吗?
最后,苏玉说:“我有自己的路要走。”
放学后,班里只剩打扫卫生的同学,宋子悬擦着黑板,在改动高考倒计时的天数。
过完这个暑假,高三就要来了。
在贴满梦想的布告栏前,苏玉最终看到了谢琢的理想院校。
是一所美国的高校。
夏
天的风卷到脚边。
苏玉偷偷地看着他的字迹,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她注意到,那天班会结束,他是最后一个把便签贴上墙的,没有多余的动作,找完空位,贴好就走了。
谢琢丝毫不想知道别人的去向,不会看八卦似的在那里停留。
自然,他也不在乎她去哪里。
回去之后,苏玉搜了搜那个学校,地图上显示,距离平江11717公里。
那天的日记本上,她只写了五个数字和一个单位,前所未有地惜字如金,因为在此之外,一切赘述都苍白。
几乎一整页的空白被掀过去,压进了陈旧斑驳的梅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