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烟拂绕,夜色也仿佛沾染了香气。 袅袅香烟中,拓跋月也渐渐有了睡意,沉沉睡去。 还做起了梦。但这不是美梦,而是一场被鲜血涂染的梦。 在梦里,她看到一个男子,生着与自己极相似的容貌,正舔舐着刀口上的血猖狂大笑。而后,不知怎的,男子被另一人从御座上掀下来。那人唇齿间迸出冰冷的字眼:“拓跋绍母子罪大恶极,杀无赦!手下武士、内应,诛!” 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拓跋月怔在一旁,蜷缩着坍坐在地,腿脚发软。 忽然间,和她生得相似的男子的头颅,骨碌碌滚到自己面前。桀桀怪笑后,他说:“阿月,你要为阿舅报仇雪恨!” “不——”她摇摇头。 “不——我不要——你错了,是你错了——” 拓跋月嘶声吼道。 旋后,从她额头至背心,冷冷地滚下汗珠来。 猛然间,她从冗长而混乱的梦境中醒过来,似被无形的巨手,从深渊拽回现实。 身子还在瑟瑟发抖,脑海里却萦着一道声音:“你错了,阿舅,外甥女毕生之愿,便是要洗清你的罪孽,为我和阿母正名!” 环顾四下,望舒阁中烛光幽微,昏暗中映着阁中的两株花草,投出斑驳光影,峭楞楞如鬼一般。 先前助眠的香气,都仿佛染上了血腥。 拓跋月定下心来,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阿舅会突然入她梦来。她已经很久没想起他了,或者说,她从来就不愿想起他。 若不是他弑父夺位,她和阿母便不会被牵连到那个地步。她也不至于从小就要学着看人脸色,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改变自己的稻草。 更不至于,为了改变阿母的处境,入这个局,受这些罪。 近来,她配合诊治,腿上的痹症好了许多,但每天都为战事而虑。阳大夫不止一次批评过她。 睡前,霍晴岚问她,是否希望大王投降。 当时,她没有多想,此时夜深人静,回想起霍晴岚的话,只怕另有深意。 因为,霍晴岚以前便感叹过,若是公主能重新选择知冷知热的枕边人,便好了。 现下,有这个可能么? 倘若沮渠牧犍不降,他自然活不成,但河西百姓便要遭大罪,自己又于心何忍;倘若沮渠牧犍降了,他必然会被拓跋焘礼待,自己便可能与此人共度余生。 是怎样的余生?拓跋月不敢往下想。 她只隐约地想到,她不太可能重新选择另一个枕边人了。 一行清泪悄然坠落,拓跋月也不想去擦拭,只重新躺回眠床上,闭上眼。 不知再睡熟是何时,但拓跋月醒来时,便觉出一丝不寻常。 霍晴岚、阿澄都守在床边,眼里神色复杂难明。 “发生何事了?”她起身。 霍晴岚上前为她披上外衫,道:“赵侍卫长说,吴峻死了。辛慎也死了。” “什么?快宣赵振!” 整理形容后,赵振一脸沉痛地踏入了望舒阁,哑着嗓子:“公主,辛慎和吴峻的头颅……已被悬挂在城墙上。” 拓跋月的心猛地一沉,人头。 梦里,她见到阿舅的人头;梦外,吴峻、辛慎却丢了命。 梦与现实交叠,两颗头颅像是滚落到了她脚边。拓跋月被惊得微微一颤。 “什么原因?” “卑职多方打听得知,前天夜晚,吴峻跪在宗庙前,被大王赐下辛慎的头颅,那上面淬了毒,吴峻还没走远就倒下了。宫中人说,吴峻背叛了大王,但不知细枝末节的事。” 回想起自己让赵振去胁迫吴峻的往事,拓跋月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与悔意。 恍神之间,那夜宗庙前的寒风,似到她面前,而后穿透衣裳,直刺骨髓。 沮渠牧犍此举,无疑是在向她发出警告:他早知她的手段,若不收敛,辛慎、吴峻的下场,便也是她的。 看来,还是把沮渠牧犍看低了,想在姑臧城里,他的眼皮子底下玩手段,并非易事。只不知,他只发现了一桩事,还是也觉察到了别的事? 不知四部鲜卑那边,情况如何?李云从应该能应对得了。 不觉间,拓跋月揪住裙边的禁步,心乱不已。 像是看出拓跋月的心思,赵振忙道:“公主,你放心,就算四部鲜卑有变,云从也能稳住大局。何况,源将军已早一步抵达平城了。” “这我知道,但还是觉得……” 她不愿说丧气的话,便说回到辛慎、吴峻一事上。 “棠儿知道此事么?” “既然挂在城墙上,恐怕她迟早会知道。” “你给花颜传个信,让她照拂一下棠儿。” “喏。” 拓跋月叹了口气。 在孟太后的眼中,棠儿已经是个死人了。之前,拓跋月在孟太后跟前吓唬她,不光是为了泄愤,也是在保护棠儿。 现下,棠儿隐姓埋名,藏身于花门楼中,在后厨中帮忙。 按原计划,拓跋月与棠儿的兄长辛慎见了一面,希望他帮忙,把他的头儿吴峻领到赌坊里。而后,赵振手下的人,会设法让吴峻输红了眼,却又欲罢不能。最后,赵振出面,软硬兼施地让吴峻听他使唤。 为了抵债,吴峻不得不把小妾、幼子抵出去。赵振还记得,吴峻看他的那一眼,有多不甘,又有多怨愤。可他还是答应了。 忽然间,拓跋月眼眶泛红,几欲落泪:“辛慎,可惜了,吴将军也可惜。我本想着,日后回到平城,给他,给他们……”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赵振忙劝道:“公主不用自责。吴峻此人,若非本就沉迷于赌博,怎会落得如此田地?再说……” 他忖了忖:“本来吴峻也不想背叛旧主的,卑职还跟他说,‘百川归海,是大势所趋;螳臂当车,最后只会自断生路’。卑职想,他必然是看清了形势,才弃暗投明啊!” 这话说得在理,但拓跋月只是摆摆手:“好好照顾那对母子,这段时日不要放出来了。” 言下之意是,先待大局定下,确保安全无虞。 赵振应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