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将至年末,拓跋明月分外忙碌,终日无闲。 除了要接见一众内外命妇,叙话赐赏之外,便是命人从文晖阁搬来一些佛学典藏,扎进里边研读去了。沮渠牧犍在宜阳青殿听政之后,又在谦光殿批改奏章,直到夜深如墨,方才移步德音殿。 皓腕如玉,柔荑轻盈。 拓跋月亲手在陶碟里研磨着什么,听得步声,才知沮渠牧犍进来了。 这人不喜传报,殿中侍奉的宫女内侍已然很默契地不出一声。用沮渠牧犍的话来说,他是不欲惊扰王后,希望他们能像寻常夫妇那样相处,但拓跋明月对此却自有想法。 “这么晚了,阿月在忙什么呢?” “你猜呀。” 迎上沮渠牧犍的笑眼,她微微一笑,自是螓首蛾眉、不胜娇婉。 额上的金箔花钿,也为她平添了几分丽色。 沮渠牧犍心神一晃,想起前尘诸种往事,恍惚间觉得这种岁月静好的生活,也很惬意。 他在她面上咬了一下,见她稍有避闪之意,便凝神向那些陶碟看去。 “在研磨颜料啊?” “嗯。” “嚯,这么多,”沮渠牧犍一见案上十余个陶碟,不禁问,“阿月对这个有研究?” “略知一二。大王请看,这里有矿物、植物、金属的颜料,各自的特性都不一样呢。” “说来听听。” “矿物颜料,也叫‘石色’,一般有朱砂、赭石、石青、石绿、石黄、白垩、胡粉、铅粉、黑石脂、云母、珊瑚玛瑙、银珠等等;植物颜料,可称‘水色’,一般有藤黄、花青、胭脂、墨、西洋红、槐花、生栀子、红狐色等等。前者,颇见光泽,色质也不易剥落;后者,却调合方便,适于晕染。只是,在妾看来,如在矿物颜料之中,加上一些金、佛赤金、大赤金、冷金、田赤金之类的金属颜料,会更能增添佛教彩画的光彩。” 言讫,她将一碟冷金粉和胡粉,递给他看。 书画相通,沮渠牧犍还是懂得绘画的,对此他也很是赞同,但却道:“好是好,不过啊,这些颜料可价值不菲,不可多用!”金属颜料,主要由金银提炼研磨而成,花费可不小。 拓跋月闻言,轻笑着拉他看墙上新挂的画像,道:“你看,妾在美人的额上点了一点冷金,是不是更好看了。” 这美人……分明就是拓跋月。 “这是哪来的?”沮渠牧犍喜道,“画得如此传神?” “六弟啊,牧犍你忘了,无讳说要赠画于我。” 沮渠牧犍皱皱眉:“果真是六弟送来的?” “是呢。” “哪有自称美人的?”他刮刮她鼻子,用煽惑的口吻道,“不早了,王后不如陪孤研究一点别的?” “不嘛,把这事儿说完,好么?”拓跋明月撒娇道,“大王,妾这几日在研读佛典之时,也想到,过几日要去参拜天梯山石窟的事。据妾所知,窟中部分彩画,不过十来年的功夫,便有些黯淡无光了。这样的彩画,往小里说,怕显不出我河西国的泱泱气度;说大了说,怕无助于引人向佛,普济众生。所以……您何不试试妾所说的方法?” 沮渠牧犍没想到她竟如此虔诚,心里也有几分欢喜,遂颔首道:“若是靡费不剧,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还有,妾知道,咱们河西国曾向天竺学过凹凸晕染的绘像技法。如嫌耗费太大,可取见凹染低之法,在绘像的阴背之处,晕染金属颜料。” 沮渠牧犍眼眸一亮,道:“这是个好法子。” 末了,他将拓跋明月打横抱起,步向床帏那方。 转身之前,他又瞥了一眼画像,脸上闪过一丝嫌厌之色。 几日后,拓跋月从天梯山石窟回来,有意把旁人支使出去,对霍晴岚说起她今日的见闻。 因感染风寒,霍晴岚不曾随行。听得拓跋月说起车太后的造像,曾在危急关头流泪成痕之时,她咳嗽一声,点头道:“奴也知道此事,听宫女们说过。” 因感染风寒,霍晴岚便在宫中调养,此行由赵振随侍,贴身扈从。 “此事甚是蹊跷,”拓跋月饮了一口酥酪,支着下颌,道,“我虽崇佛念经,但不相信石像会有天人感应之能。” 拓跋月说的这桩事,乃是一桩河西国的奇闻,与先王沮渠蒙逊、高僧昙无嗔有关。 原来,沮渠蒙逊奉母至孝,在车太后重病之时,便曾下罪己诏,广散财帛,愿能母分愁担苦,以求神佑。可惜事与愿违,车天后在次年便病逝了。沮渠蒙逊为偿思母之心,遂令昙无嗔的弟子昙耀在天梯山为母亲造像。(1) 昙无嗔来自天竺,乃是鸠摩罗什之后,又一位得道高僧,曾翻译了《涅盘经》等佛学经典,又提倡禅修等修行方式,为河西士人广为尊崇。 不但如此,昙无嗔还长于密咒术数,曾使枯石生泉,据说他还有攘除鬼怪灾疫,预测未来之能。 纵然如此,他仍遭到了沮渠蒙逊的质疑。 后来,沮渠蒙逊所立的第二个世子沮渠兴国死后,沮渠蒙逊痛心疾首,大骂事佛无用,旋即遣斥沙门,下令罢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