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海和尚也不是空手来的,带了比丘十八物中的两样物件,一条禅杖,一口戒刀。 两样物件都不是为打杀而做。 禅杖头部挂环,步行时,振动出声,以警路上虫豸,或行乞时唤起檀越注目。 戒刀供截衣、剃发、截爪之用。剖妄妄绝,决机机坏。 宗海和尚身着三衣中的中宿衣,一手持禅杖,一手握戒刀。 何肆笑道:“宗海师傅这一下子,从高僧变成了武僧啊。” 宗海和尚勾唇一笑,难得恣肆,“小何施主,小僧看过一本长篇章回小说,里头第三回有一句话,其实是有失偏颇的,但现在看来,又觉得尤为贴切,果真是实践出真知。” 何肆顺意问道:“什么话?” 宗海和尚不答,只是笑,“小何施主不妨猜猜看?” 何肆摇头,“我哪知道是哪本小说啊?” 宗海和尚笑道:“小何施主知道的,小僧肚里的货,基本都交给小何施主了,可没有藏私啊。” 何肆揶揄道:“宗海师傅满腹经纶,博古通今,腹中华丽之气,夜航船上最多不过区区三年,难能说尽?” 宗海和尚摇了摇头,再无负担,坦荡荡道:“不止三年,是三千八百九十七天,将近十一年,不分昼夜,昼昼夜夜。” 何肆愣住,张口结舌。 宗海和尚只是笑,眼神柔和,“所以,可不能叫我的辛苦白费啊……” 何肆低头,轻声道:“容我想想……” 宗海和尚提醒道:“就是那本义字当头,替天行道救生民的小说。” 说着,他又杵了杵禅杖,晃了晃戒刀。 何肆福至心灵,说道:“直教禅杖打开危险路,戒刀杀尽不平人。” 宗海和尚满脸欣慰,夸张道:“小何施主,小僧从此将你引为知己!” 何肆羞赧摇头,真心实意道:“宗海师傅才是我的良师诤友。” 宗海和尚摆摆手,“行了行了,就先不互相吹捧的,再这地方多待一刻小僧都觉着恶心,眼下就该去寻那位天老爷了。” 宗海和尚伸手轻轻拉开何肆,左手禅杖往地上一杵,当当作响。 霎时间地动山摇,脚下黄金铺就的地面顿时裂开来一道丈许宽长百里的裂缝,金屑漫天,簌簌洒落。 坍圮浮屠十二,精舍七十,楼阁半百,房屋上千。 何肆微微张口,却是惊骇失声。 宗海和尚淡淡一笑,“小僧虽然本事平平,但要说做梦,还是有些心得的。” 可不过转瞬之间,黄金落地,缝隙愈合,池水如复,莲花又开,恍惚间,高塔林立,美轮美奂。 一切恢复如初。 宗海和尚并不奇怪,神通不及业力,如此才算正常,他转头看向何肆,说道:“小何施主,小僧已经抛砖引玉,你不如也来上一刀?” 何肆只觉得珠玉在前,却也豪气干云,硬着头皮说道:“那我就献丑了。” 何肆也是缓缓抬起右手,神流气鬯,一招连屠蛟党施展。 刀意层层不绝,来一刀送一刀,先是上剔下,再是下剔上。 结果只是挥出两道短小无力的刀罡,好似女子溪边浣纱抖水,毫无气象可言,徒增笑料尔。 何肆愣愣束手,面色涨红。 确实是献丑,没有自谦。 宗海和尚摇头失笑,不忍直视,点拨道:“小何施主名中枉带一个‘肆’字,没承想做梦都这般畏畏缩缩,束手束脚。” 何肆似懂非懂,宗海和尚却道:“敢想敢干!” 忽有威严兼具慈悲的声音传来,如天音贯耳,自四面八方而来,“何人胆敢在我西方极乐世界肆意妄为?” 何肆知道彼佛有无量无边声闻弟子,皆阿罗汉,非是算数之所能知。诸菩萨众,亦复如是。 所以有龙象众来此,并不意外。 转瞬之间,大神通者蜂拥而至。 何肆恍惚一瞬,便看到天人漫天,灿若星辰。 传闻此世界人民皆是七宝池中莲花化生的“诸上善人”,是皆具金刚那罗延身的无漏大阿罗汉。 每一个都比佛骨金身、兼朱重紫、宝衣加身的丈六无漏金身的朱全生还要来得威严正统。 宗海和尚笑问道:“小何施主怕吗?” 何肆摇摇头,“说来好笑,非但不怕,还心生亲切。” 宗海和尚笑意不复,默默举起禅杖,就要给这个昏头之人来一记“当头棒喝”! 何肆连连摆手,摇头道:“别打,我开玩笑的!” 宗海和尚瞪他一眼,“讨打!” 言语之间,轻松如老友煮茶叙旧。 有上善天人发问,“坐下何人?” 坐下何人?此言不差。 因为他们每个皆是乘骑龙、象、豸、狮、吼之类,高高在上。 宗海和尚双手皆有持握,不便行礼,只是颔首道:“宗海!随自乐为,是名为宗;深入经藏,智慧如海。” 何肆知道宗海师傅此言只是为了引出自己所言,便顺其心意,高声道:“何肆!单荷何,恣肆的肆。” 宗海和尚便笑道:“小何施主,‘肆’一个?” 何肆点点头,长舒一口气,再次出刀。 心道,这次可不能再出丑呢…… 还是那一招连屠蛟党,下剔上,缓缓挥出。 顷刻间,密密匝匝,刀罡如海,浩浩浮天。 只见刀罡漫天,天人零落,如雨降下。 何肆手中龙雀大环争鸣不断,从未如此肆意过。 何肆笑了,是畅快大笑,刀罡闪烁,波澜不绝。 轰然一声惊雷,光芒划破天际。 笑声犹在回响,刀罡仍在激荡。 日升月落,群星闪耀,忽暗忽明。 高天之上,上善天人纷纷归位,星辰又明耀了些许。 何肆却再无畏惧。 一刀客,一比丘,一把环首刀,一口戒刀,一条禅杖。 从脚下立锥之地,一路砍到“佛陀”显化之所。 不知年岁几何,但宗海师傅说过,行则将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