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何肆昧旦起床,其实也一夜未眠,不过将床上躺着的身子竖起,昨天差一点又经历一次恶堕,何肆想着去毗云寺见宗海师傅的事情刻不容缓,今天见过汪先生,去居仁小院吃过晚饭就连夜动身前往方凤山。 何肆捡起了荒废许久的手艺活,开始练刀,真说起来,何三水昨日已经向衙门请辞了,他也不必再练那些刽子技艺了,而且他的刀法何来荒废一说? 只是练刀之时能心安罢了。 何肆没有全神贯注,双指夹住一枚镖刀,就这么尻轮神马,直到平旦。 何肆将昨日准备好的书信揣入袖中穿过外屋,时程尚早,两个姐姐还在安睡,一个磨牙打呼,一个不声不响。 何肆走出房门,等乞儿上门乞讨。 何三水挥舞着从城隍庙请回的鬼头大环刀,三遍斫伐剩技演练完毕,刚刚在门前的条凳上坐下,他不喝酒的时候恹恹的,喝酒了反倒有些精神头。 这会儿面色微红,双眼倒是精亮。 何肆不知道父亲从什么时候转了性子,大概是从自己入狱再出狱开始。 他以前总是阴沉着脸,对家中妻女从没好辞色,动辄打骂,若说是严父,却也有些严厉过头了,这次回来,他脸上的表情更是柔和许多,甚至不再沉默寡言。 何肆顺势将腰间的屈龙解下给了父亲,说道:“爹,京城里佩两把刀实在是太扎眼了,你替我收着一把吧。” 何三水接过屈龙,没有拒绝,总不能一直用顿锋的鬼头刀练手吧,反正再过几日就要送去铁匠铺熔融了,有把佩刀在身也不错。 屈龙是把好刀,算起来,还是自己那眷父送给儿子的佩刀呢,自己拿着还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何肆坐上条凳,忽然问道:“爹,你的《斫伐剩技》练得怎么样了?” 何三水瞥了一眼儿子,“怎么?当儿子反倒考较起老子武功来了?” 何肆咧嘴一笑,说道:“我就问问,您的走刀能出到第几式了?” 何三水眉头微皱,却是问了个无知的问题:“什么是走刀?” 何肆言简意赅道:“就是连贯一气,接连不断的刀势。” 何三水轻哼一声道:“就着?那还用问?这都四个多月了,早学全了,你老子看起来是那种没悟性的人吗?” 何肆犹豫一下,走刀须得用上气机,照猫画虎难,但更加用以画虎不成反类犬,他解释道:“爹,不是简单的从头到尾施展一遍,而是要用上气机接续的。” 何三水瞪他一眼,“还要你说,这不是废话吗?” 何肆苦笑一声,毕竟自己也才走刀到第十三式,他自然不信父亲已经可以融会贯通了。 有这等天赋,师爷会不教他一些真正的武道吗?还至于当了大半辈子的刽子手? 何肆用斫伐剩技制敌,好似从未有过一次立竿见影,每每不是被打断就是出刀收效甚微,还累得自己一身伤。 经刘传玉提点后,何肆也对其有了些许提防,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何肆沉默片刻,还是说道:“爹,刘公公和我说过,斫伐剩技不是好东西,所以最好不要练了走刀了。” 说起那位治好了齐柔眼睛的恩人刘传玉,何三水面上带着些恭顺,却是带着些疑惑,“刘公公这话好生奇怪,这斫伐剩技真是顶好的刀法了,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况且你说不练走刀,但我现在都已经学全了,这也忘不掉啊。” 听着父亲夜郎自大般的呓语,何肆只得斟酌委婉道:“爹,不是儿子不信你,可儿子的走刀才练到第十三式。” 何三水闻言,面色有些低沉,微怒道:“小兔崽子,非要比爹厉害才满意?” 何肆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刘公公不会无的放矢的。” 何三水点点头,没有多想,而是洒脱道:“行了行了,那以后不练了就是了。” 何肆愣了愣,没想到父亲比自己豁达得多,这等刀法居然说放下就放下,本来还打算规劝的话也就烂在肚里了。 他又问道:“爹,你知道武道六品吗?” 何三水哼了一声,点了点头,“听你师爷说过,不过没有细说。” 何肆没想到师爷居然也对父亲说过武道六品,那为何父亲还是当了大半辈子刽子手,直到四十有六都没有蕴养过气机? 若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那留一手也是正常,可怜最基本的行气法诀都不教,这不是敝帚自珍能够解释得通的,难道师爷另有打算? 何肆想了想,解释说道:“武道六品,次第分别为力斗、偏长、守法、精熟、通微、神化。” 何三水挑眉,不耐道:“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何肆说道:“我现在就是五品偏长境界,爹你大概还是未入品。” 何三水面色更加不善,“显摆什么?鸭子拱道茅坑里——拽得腌臜?” 何肆见父亲真怒,连连摇头,“不是的,我就是想着爹也是武人,总不能连境界都不知道,那不就太稀里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