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何肆一行出了广陵抵达山东道沂州府兰陵县抱犊崮。 崮峰似拔地而起的万丈高楼,宛若天坛,上摩霄汉,故又名仙台山,仙台自有仙迹,传闻道家抱朴子曾在山下投簪弃官,上山隐居,垦荒种地,修身养性,后仙去。 浩气精淳,名闻帝阙,当时皇帝敕封其为抱朴真人。 因其崮峰像峨冠危坐的君子,故翼朝称其为君山。 现存一处道观,名为巢云观,离军入关时,观中已是道统凋敝,却是下山阻击离军,自然蚍蜉撼树,此后沦为废墟,香火绝迹。 如今的巢云观,乃是后人自发兴建的。 何肆抬头看着这七十二崮之首,有鲁南擎天柱之称。 崮峰高竣平阔,十分突兀,好似有仙人持剑削平了山顶。 此刻一行人身处两山鞍部中,密林丛深,这段路前后六十里,没有驿馆,也非驿道,属实是适合盗匪安寨。 山东响马横行,何肆也曾有过耳闻,其实也归结于离朝马政,离朝为了推动马匹民牧,南北各处都有马场,订有应纳马驹数,若不够,养马户须赔偿,养马户多因此破家,转为“响马”,拦路抢劫商旅的强盗,以此谋生。 似乎是这几日行路有些过于顺遂了,所以他们一行遭遇了一拨响马。 听到老远传来的铃铛声和马蹄声,温玉勇面色微沉。 马匪会在马脖上挂满铃铛,马跑起来,铃铛作响,闻者魂飞魄散,故称为响马。 不过看样子不是冲着他们的,因为没有放响箭为号,更主要是响马之前,还有几匹骏马夺路狂奔。 远处哗啦啦跳出七八十号人,手持刀斧,山道上更杀出二十余骑,马是高头大马,人也是魁伟雄壮。 这般阵仗可不是一般山头可以聚集的,也不屑捉些臭鱼烂虾不利市的,经营的多是抓大放小的买卖。 这次出动的这近百人马,可见眼前这批仓皇奔命的人身份并不简单。 温玉勇却是没管这么多,大喝一声,“列阵!” 他喜欢杀人,遇到送上门来的人头,不杀太过可惜了,虽然仪銮司的名头可比“合吾一声”要响亮得多,只要展露一点气机,多半能骇退这场不必要的血战。 温玉勇一声令下,五个总旗和两位官职平级的百户也是无奈只得抽出刀来。 人马合拢,自觉将何肆这个外人隔出圈外。 何肆见状没有说话,才不会眼见自己被孤立,一拉缰绳,直接调转马蹄,“哒哒”向后撤退。 温玉勇回头,何肆感觉如被鹰隼凝视,伏矢魄鸣金。 何肆却是头也不回道:“温大人,你放心,我不跑,我只是不想给你们添乱,去远处躲会儿。” 温玉勇对一旁的罗译说道:“你看着他。” 罗译领命,也是当即掉转马头,快步追上何肆,笑道:“何肆老弟,你这就生分了不是?和弟兄们一起杀贼啊。” 何肆脸色平淡,带着些许疏离道:“不必了,这些马匪,还不够温大人尽兴的。” 罗译觍着脸笑道:“你这话说的,杀匪有功,按头颅计功行赏的,这叫‘首功’,咱们大离,军民都一样。” 何肆骑着步云狮子骢离开温玉勇身后几丈开外,没有再继续后退,“也就百来人,功劳你们分吧。” 罗译一脸苦笑,“我得看着你,哪能腾出手来计“首功”啊。” 两人说话时,被响马追撵而一骑当先的女子已经快要抵至温玉勇身前十丈。 温玉勇并未让步,八个身穿短打,手持兵仗局出品明晃晃制式钢刀的仪銮卫带来的震慑不小。 就这么点小道,八匹马簇在一起,泥丸封关。 女子并未勒马,而是大喊道:“我乃兰陵乔家堡乔英,被响马追截,还请诸位英雄仗义出手,必有厚报。” 所谓‘堡’,就是设有城墙的村镇。 离朝许多小县城除非附郭,否则不强行要求设城墙,而一处村镇能设立城墙,可想而知,定然非同寻常。 温玉勇脸色微变,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吗?此行目的之一,正是乔家堡,乃是新帝口谕,涉及太上皇执政之时留下的一记后手,他脑中迅速翻过案牍宗卷,浮现出早就烂熟于心的乔家堡的卷宗信息。 乔家堡居户六百,两千余人,耕地千亩,是山东商帮龙头之一,同时也是蜚声江湖的武林新贵世家,垄断当地半数以上的当铺、绸缎、粮栈。 鲁商与辽东马市多有合作,辽东商埠,油坊、绸缎、烧锅、皮货多为鲁人经营,鲁商深得“内圣外王”之道,以信义赢天下。 乔家堡堡主乔远生是五品小宗师,偏长为刀,手下客卿无数,传闻入品高手过百。 温玉勇自是不信,自古士农工商,商人卑贱,乔远生能聚义过百入品高手,还做要坐贾行商、混迹江湖? 不如货与帝王家,直接在山东道任择一县,封侯食邑。 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单凭如此造势,乔家堡就配不上鲁商“虽从商,义且信”的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