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被拉上桥。 他双手奉剑,交到太子身前。 陈含玉不接,随口说道:“你拿着吧。” 何肆无言退下,他握住纤细的剑茎,攥了一手铁锈。 白龙没了斩龙剑的震慑,发出喜悦的龙吟。 一尾巴抽在潮音桥上,竟是将这座大桥又抽歪些许。 李且来见状,眉头微皱,一口唾沫钉吐出,津液如同一枚凿子。 击中白龙口吻,白龙吃痛不已,老实下来。 灰溜溜耷拉尾巴,低着头颅,就要钻过桥洞。 忽然,何肆手中的斩龙剑发出震颤。 他感觉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块烙铁。 当即持握不住,松开了手,斩龙剑掉落。 剑尖之上没有一丝剑锋,连脚下的泥地都插不进去,就这么横躺在地上。 何肆只觉手心痛痒难耐,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掌中被斩龙剑灼伤通红,甚至渗出血水。 原本握剑茎的右手掌心还被烙印上了两个文字。 这两个字倒是没有正反一说。 “见天!” …… 耀武关外,天符帝陈符生立于辕门之外,感受着关外四月的苦寒。 愁云惨淡,朔风扑面。 这里本是炎离陈氏的故乡,直到百年前,太祖皇帝马踏中原,他们这些鞑虏才摇身一变,变为了关内的主人。 刺骨的北风吹不过长城,他们再住不惯一年到头迁徙的帐子,喜欢上了坚固的城,有地龙的屋子。 喜欢上了扬州的瘦马,越女的腰肢。 在本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上,又划分了南北。 文人相轻,武人相重,艺人相贱。 陈符生还年轻,至今刚过不惑之年。 他身长八尺二寸,容貌魁杰,雄毅严重,筋力超劲,虽不是马上皇帝,也有百人之敌之能。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皇帝,能生出陈含玉这样容貌姣美的太子。 即便陈含玉男子女相,随娘多些,可皇后得长得多漂亮才能独立拉扯起陈含玉的颜姿,使其眉宇之间没有半点皇帝的粗犷? 陈符生身侧一人。 身后十步,众人林立,两位国公、三位侯爵、内阁首辅(首辅不止一位)、户部侍郎,工部尚书,驸马都尉等一众文武大臣。 此次随驾,足有四十余人,这还是未到齐的。 大军出关已经半个月余了,连半点敌人的行迹都没有摸到,虽说这是常有之事。 可陈符生还是不免气馁。 按照内阁首辅的提议,当前最正确的做法,他应该率领夸大其词的“五十万”军队,在草原上扫荡月余,然后班师回朝,对内宣称凯旋而归,已将敌人驱逐出长城境外数百里的荒芜苦寒之地。 史官有笔如刀,自会“如实”记载。 皆大欢喜,他陈符生在史书上,也是亲征过大败北狄的“马上皇帝”了。 但陈符生不愿如此。 忽然,身后一人身着重甲,‘咚’的一声倒地不起。 皇帝不言,自然无人相扶。 倒是皇帝身侧的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刘喜宁出声道:“陛下,驸马都尉晕厥了。” 陈符生没有转身,只点头说道:“抬下去吧,传军医。” 驸马都尉是当朝探花郎,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随驾多日,皇帝出行时掌副车。 乃是侍从近臣,重感风寒多日,坚持到现在才倒下,也难为他了。 可不能真叫女儿守了寡。 陈符生转过身来,面对一众大臣,朗声道:“诸位,都退下吧,陪我作甚?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看看舆图,探探敌人的草蛇灰线。” 大太监刘喜宁也适时出声:“诸位大人都退下吧,陛下身边有我呢。” 一众朝中肱骨眼神相视交流,终于是在首辅大人的领头下纷纷告退。 陈符生见众臣退去,也就收起了架子,毫无形象的席地而坐。 一身重甲摩擦窸窣,夜不脱甲已有五日,虎豹之躯也有些挡不住啊。 自从见识过天坠白龙,陈符生就知道,此行又有仙人行迹。 他不免忧心忡忡,自家太子也捡回来一个仙人,所以他深知仙人的厉害。 他们虽说在此天地备受掣肘,却也不是凡人可以比拟的。 翼朝余孽身后若是有着几尊仙人,加之勾结北狄。 只刘伴伴这一位三品武人怕是也不够看啊。 说来可笑,为了驱除他们这些鞑虏,翼朝余孽竟然跑到关外拉拢北方各族,合纵连横,广谋从众。 他素爱读闲书,曾看过一本翼朝的话本小说集,其中有一句话让他记忆深刻,叫做:“担渴担饥担劳苦,此行谁是家乡;叫天叫地叫祖宗,惟愿不逢鞑虏。” 那个晚年奔走复辟大业未成,忧愤而终的书生尚且如此,翼朝余孽现在却是和鞑虏混为一谈,共谋大事。 以离朝现今,翼朝曾经的半数国土许下重诺,妄想以狄制狄。 陈符生不屑一顾,须知与亡国同事者,不可存也。 陈符生腰佩刀剑,半解重甲,神色有些惆怅,轻声叹道:“刘伴伴,你说这方世界,要是没有仙家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