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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二世(1 / 1)

生在富贵之家的陈牧,锦衣玉食,仆从无数。

安府。

在当地那是有名有姓的家族势力,祖上曾有人在朝为官,官至正二品,已是一等一的大员,后来也曾出过多位四品侍郎,到了陈牧这一代,虽然已无人在朝中为官,家族中最大的官只剩一位六品通判,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是地方上的豪强。

陈牧所出生的这一支,乃是安家的主脉,他恰好又是嫡长孙,未来大概率能承袭家业,因而出生就已注定了地位高贵,远非旁支可比。

安家对于这位嫡长孙,自然也是十分重视,取名为‘安牧’,寄希望于陈牧能再兴安家,牧野一方,成为一位封疆大吏。

之所以如此,也是有缘由的。

那就是陈牧自出生之后,就异于常人,从来不曾哭泣,虽然为人寡言少语,但偶尔说两句话,似都有些大人都难明的道理。

七八岁的幼童,能说出大人都要体悟一番的道理,宛如生来知之,天生圣人一般的存在,放在寻常人家,那必然是要到处吹捧传扬。

可安家毕竟非同一般,祖上曾是朝堂大员,经历过兴衰,知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故而对陈牧更多以保护为主,极少让陈牧与外界接触。

甚至传授陈牧种种典经的文师,都是由安家族内有地位的族老亲自传授,只是在发现陈牧近乎过目不忘,十岁时就能一言点明诸事本质后,这些族老也都放弃了教学,因为已经没太多可以教授的东西,便让陈牧自由进出书库,自行学习。

如此。

一晃又是十余年。

已经成长为青年的陈牧,身着锦绣长袍,端坐于一方雅致的书房内,手中拿着一部书籍,目光似乎在看着书,又好像在看着别的东西,始终微蹙着眉头,似有什么东西不懂。

“牧少爷,该用茶了。”

忽然有轻巧的敲门声传来。

继而一个清秀水灵,穿着丝绸的姑娘就走了进来,她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手中端着一个茶盘,来到陈牧的桌前,茶盘中放着一壶茶水,另外又放着些许茶点。

“嗯,放着罢。”

陈牧并未去看,只随口说道。

姑娘轻巧的给陈牧倒了一杯茶,看着陈牧眉头微蹙的样子,一时间欲言又止,过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我看牧少爷您天天皱着眉头,可是有什么困惑之事?若是无妨的话,不若说给侍书听听?侍书虽然愚钝,但或许有别的思路,能替少爷分忧。”

她是陈牧的贴身丫鬟侍书,是三年前到陈牧这里侍奉,本里是安家的家仆出生,十分干净,自幼被教导培养,被安排来侍奉陈牧,实则也是安家有意让她做陈牧的侍妾,替陈牧传承血脉,毕竟陈牧这些年显得太过‘心高气傲’,没有哪家的姑娘能入陈牧的眼,这无疑也让安家上面的老人有些着急。

另外就是陈牧的能力过于出众,县试、府试皆是以第一名录入,甚至前不久还中了乡试的第一名,这乡试对于常人来说,那就是鱼跃龙门的一关,过去了那就是堂堂的举人老爷,尽管举人对于安家来说也不算什么,甚至也不是不能暗箱操作一番,可陈牧能凭自己本事中得举人第一名的解元,那是非同小可,几乎让安家族老都看到了再兴的希望。

毕竟二十岁出头就能中得解元,这等天赋,未来考中进士不说铁板钉钉,那也是十拿九稳,有极大的把握,一旦能过了进士这一关,那未来做官就是七品起步,有安家的些许底蕴在,以后再有些际遇,说不定就能官至四品,再入朝堂!

有这样的能力,加上地位又是嫡长,陈牧虽年纪不算大,但在安家也已有很大的话语权,没什么人能逼迫于他,故而结亲一事,也是一拖再拖。

当然。

具体会如此拖延,其实也是因为安家有其他的考量,最希望的自然是陈牧能‘连中三元’,取得状元出身,那到时候纵然是迎娶王侯之女,也是够资格的。

如今前来说亲的这些,虽也都是高门大户,其中不乏有四五品的地方大员之家,但安家其实也想要再等一等,毕竟陈牧如此天资,未来不可预期,的确也不必着急娶亲。

只是传宗接代一事还是十分重要,纵是暂不结亲娶妻,侍妾多一些总归是无妨的,只是这些年陈牧身边的侍妾换了许多个,燕环肥瘦应有尽有,还是无一人能得宠幸。

以至于,

安家族老对这方面甚至都有些忧虑。

也曾悄悄请来名医暗查,但结果是陈牧这里一切正常,只是生性淡泊,于是对此无奈之余,也只能顺其自然,尽可能的多安排一些年轻貌美的侍妾,寄希望于陈牧能瞧上一个。

“……”

陈牧听到侍书的话语,目光轻淡的移开视线,看了她一眼。

这一个平淡的眼神,倒是一下子将她吓得不轻,连忙在桌旁跪伏下来,怯怯的道:“奴婢只是想替少爷分忧,少爷只当奴婢乱语,求少爷轻罚。”

主子未曾说话,丫鬟主动询问,这自然是一种僭越,遭到严厉处罚也很正常。

陈牧看了看侍书,忽的将手里的书丢到她面前,道:

“你会写字?”

“会一些。”

“去抄一遍。”

“是。”

侍书连忙应声,拿着手里的书退到一旁。

陈牧看着在一旁凳子上抄起书来的侍书,觉得这丫鬟和年轻时的小荷在眉眼上倒是有个四五分相像,多看了一会儿后,忽的想起前世一些趣事。

柔弱可人的侍女在一旁听凭责罚,他却是罚对方去抄书,一时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到底是物是人已非,他的想法念头与遥远的前世已是有了极大的不同。

虽然看的是书,但他心中想的,依然还是岁月大道。

什么是岁月?

之前是独居的猎户,而今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举人第一名的解元……这些身份,和岁月大道之间,又有着什么联系?

陈牧不明白。

甚至他在对待这个世界的人的态度上,也有些沉吟不定,他不知道这方世界,究竟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还是只是系统面板为他演化的虚界,至少如今的他看不透。

若是真实的世界,他并不太想遗留下太多的因果,尤其是血脉之类,若是在这方世界留下了子嗣,那该当如何去算?这一世结束,便一切了结?

可若是不想沾染因果,那就该当出家修行。

每一世轮回,都出家修行?

那系统面板大可以让他以本尊的状态进来,直接以出家人的姿态,走遍这方世界,见证世间变化就是,没有必要让他身入红尘,在红尘中经历如此真实的凡人一生。

陈牧目前弄不清楚究竟哪条路是对的,对于岁月大道的参悟也陷入了瓶颈,一时间也有些沉吟不决,但终究他在这方世界的时间是无限的,有着无穷无尽的岁月可供他去消耗,供他去挥霍,这一世参悟不出,那便还有轮回,还有下一世。

“出世入世,在家出家,或许都是一样。”

“对于岁月大道而言,这一切并无什么联系,岁月始终在那,犹如一个见证者,漠无感情的俯视众生。”

陈牧在心底微微摇头。

或许他要做的,反而不该是这般刻意,该当更融入一些,才能更深刻的体会岁月。

他站起身来,走到丫鬟侍书的面前,侍书还伏在凳子上抄写书籍,虽然是蹲着身子,但落笔还是写下一行行清秀的小字,文字优美,显然不是如她所说的那样‘略懂’,而是自幼就被培养,加上容貌身材也都是上上之选,才被安排到他的身边。

“侍书。”

陈牧忽然开口。

小姑娘听到呼唤,动作停顿下来,并仰头看向陈牧。

陈牧问道:“你来我身边多久了?”

侍书乖巧的回应:“回少爷的话,三年零二十七天。”

陈牧道:“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侍书嫣然一笑:“能侍奉少爷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奴婢当然日日都记得清楚。”

陈牧伸出手,手指轻轻在她脸颊上划过,然后转过身往书房外走去,道:

“别抄书了。”

“跟我回房。”

侍书一只手提着笔,看着陈牧转身,一时间还有些发怔,但很快还是反应了过来,娇俏的小脸上一下子浮起一片羞红,一双眸子中更是带着些许欣然和羞喜。

难道说……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笔,手足无措之下,甚至不小心碰倒了椅子,又连忙将椅子扶起来,却见笔上的墨迹又污染了地砖,一时间更是慌乱,又要去擦拭。

陈牧听着背后传来的动静,一时摇头失笑,心中莫名更坦然了些,继续往前走去。

……

安家族老很高兴。

因为一向心性淡泊的陈牧,终于看中了一个叫‘侍书’的侍妾,也算是让所有人都为之松了口气,毕竟对于陈牧这样才华出众的安家大少来说,不近女色甚至算得上缺陷。

短短一年后,侍书替陈牧生下一位庶子,地位也水涨船高,从侍妾成了姨娘。

又数年。

陈牧进京赶考,中得会试第一名,是为会元,只在最后殿试遗憾未得状元,未能连中三元,但却是中得殿试第三名探花,亦被人称安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之后又一年,迎娶户部左侍郎王瀚次女为妻,此后官运兴隆,连连高升,最终在数十年后,官至兵部尚书,六十三岁请告老还乡,最终从朝堂中全身而退。

六十四岁,回归地方的陈牧仍然喜好读书,且常去寺庙,道观等地,与各寺主持、各道观观主闲谈论道。

七十二岁,垂垂老矣的陈牧终于到了寿命大限之际,卧病在床。

“老爷,老爷……”

已是满头白发,皱纹满面的侍书,伏在陈牧的床边,小声的哭泣着,她是陈牧第一个侍妾,第一个给陈牧生下子嗣的姨娘,地位在家中仅次于陈牧的正妻主母,但相比起那位正妻,她对陈牧的感情最深,陪伴也最久。

看着病卧在床,奄奄一息的陈牧,她只是不断的抽泣,不断的说着‘会好起来的’。

陈牧倒很是平静。

此刻的他身躯乏力到极致,连一只手都动弹艰难,从未有过这般的虚弱,但目光中却始终是一片淡然,看着眼前同样垂垂老矣的侍书,他轻缓的抬起手,抚了下她的白发。

“我不会死的,不用如此伤心。”

陈牧说道。

“是的,是的,老爷自是吉人天相,能好好地……”

侍书哽咽着说道。

她知道陈牧常去道观寺庙等地,寻仙问佛,也经常说出一些令人惊诧的话,而今听着陈牧的话,也是没有太多的波澜,只紧握着陈牧的手。

在她旁边还有数位男女,年长的约有近五十岁,年轻的只有十几岁,年轻的皆在哭泣,年长的则有几人,目光复杂的看着陈牧。

他们对陈牧这个父亲的感情都很复杂。

无论嫡子还是庶长。

因为陈牧对于一切都很淡然,与他们之间几乎不曾有多少父子感情,但同时他们又都经受过陈牧的指点和提携,其中身为长子的安澜,如今已官至一方总督。

可哪怕担任一方督抚,安澜始终觉得,陈牧不曾用正眼瞧过他,或者说陈牧的态度很是奇怪,仿佛他如今取得的成就,在陈牧眼中只是翻不起的涟漪。

陈牧之前虽官至兵部尚书,但如今的他再进一步,也就是兵部尚书了。

“安澜。”

陈牧忽然开口。

“父亲。”

安澜虽然目光复杂,但此刻听到陈牧呼唤,还是轻应了一声,走上前去:“您有什么吩咐。”

陈牧看了看他,最终并未说话,只是露出一个安澜始终都无法理解的眼神。

这个眼神,安澜几乎从小看到大。

他忍不住上前,想要问一问,陈牧心中究竟是怎么看他的,但近前之时,却见陈牧的瞳孔已然散开,整个人已靠在床头,没了声息。

霎时间。

整个房屋以及外面,哭声震天。

死去的不仅是一位前任兵部尚书,还是一位现任总督的父亲。

在这汹涌的哭泣声中,安澜微微张口,最终还是重又闭上,然后又缓缓仰头,看向天花板,并闭上了眼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旋。

您这一生,究竟在看着什么呢?

您到了最后,究竟又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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