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武看着沈浚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眼睛,他从中看到的仍旧是那种平静、坚定的表情,清醒的时候他还未曾如此审视过一个人的眼神,反倒是在关闭了其他一切感知以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非常讶异,几乎确信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沈浚的眼神。 他相信一个人突然改变妆容并不难,可是想要彻底改变眼神,是不可能的,至少对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只是他实在太困了,这个念头只在他的脑子里一闪,便被他彻底放了过去。他感到自己的眼皮在打架,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努力定了定神,稳住摇晃的身子,奋力将眼皮睁开,怔怔地盯着沈浚的眼睛,望了一会儿,不但看不出沈浚有特别的困意,反而觉得眼前的已然变成一团模糊的影子的年轻人显得异常的精神。 而他自己则实在是太困了,甚至连讲话都觉得费力,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所余不多,并且这仅剩的一点也在渐渐离他而去。 他瞥了一眼置于房间最里面的卧榻,那里仿佛具有某种魔力似的,促使他立刻做出了决定,并且一秒也没耽搁地,将包袱以及用麻布缠得严严实实的配刀往桌子上一撂,试图以百米冲刺般的速度冲过去。 然而刚一抬脚,便觉得步子不稳,踉跄了一下以后,才跌跌撞撞地奔到床前,就在几乎快要倒下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看到了已然躺在床沿上的弟弟,赶紧收住脚步,用尽最后的力气跃了一下,倒在里面,立刻一动不动地睡了起来。 沈浚瞅了瞅像一堆破布似的摊在床上的兄弟俩,发现两人不但鞋子没脱,陆修文的一条腿还耷拉在床外,看上去很不舒服。 于是沈浚起身走到床前,先逐一将两人的短靴脱下来,分别丢到床头和床脚,然后两手并用,将陆修文那条悬着的腿抬到床上,整个过程中,他俩就像昏死过去一般,毫无反应。 做完这一切,沈浚回身关上了房门,并从里面将门闩插上。随后在之前的凳子上重新坐下。 他最后扫视了一眼房间的内部,发现除了兄弟俩躺着的那张粗陋的架子床、摆在屋子中央的老旧的八仙桌、板凳以及桌上放着的拎手用铁丝代替的茶壶、两只缺了口的茶杯和一盏即将燃尽的瓷油灯以外,这间屋子里再没有任何的家具和摆设。 沈浚试着提了一下,茶壶是空的,他不渴,只是突发奇想地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他吹熄了那盏光芒渐暗的油灯,在黑暗中独自静坐,闭上眼睛倾听起周围,乃至整个城市的嘈杂音响来。 他身后的窗外便是他们先前走过的那条熙熙攘攘的街道,尽管此时行人已经少了很多,叫卖声、吆喝声和街头卖艺人的杂耍声也已渐渐沉寂,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的。 但坐在屋中仍时而能听到人们的说话声、吵嚷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然后又渐渐消失在短暂的寂静中,整晚独独缺了他在洛城听到的打更人的梆子声和喊声。 随着夜色更加深沉,街灯逐渐熄灭,嘈杂的响声也变得稀稀落落的,时而从东边响起,时而在西边响一下。 沈浚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透过眼皮感到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突然,一阵马蹄踩在坚硬的大理石路面上发出的嗒嗒声从远处传来,并渐渐向着他这里靠近,沈浚感到地动山摇般的震动,连桌面上茶杯的盖子都跟着跳动起来,发出连续而又急促的呛呛声,要不是那兄弟俩赶了一天的路,已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此时定会被惊醒。 马队在一片“驾驾”声中,以极快的速度从他们的窗前驰了过去,轰鸣声于城市的上空盘旋了一阵,最后在远处的什么地方彻底沉寂。 “不少于十匹马!”沈浚在黑暗中侧耳倾听着,判断道。他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但就是能从混乱而嘈杂的马蹄声中判断出马匹的大致数量。此时他想起了先前老板对他讲述的有关那些护卫队的事,“之前酒馆里的那个男的说过,这里的衙门除了镇丞和仅剩的一名衙役外也躲了起来外,已经无人可用,所以不可能是官府的人。一般商人和普通百姓也不可能豢养这么多马匹,并同时驱驰,难道是那些押运队的人马?” 凭仅有的这么一点信息,沈浚无法推断出什么来,所以他很快便把这件事情撂在了一边。 刚刚被那一阵马蹄声掩盖的鼾声这时再次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并比赛起谁的声音更大来。 起初,每一次陆修文的鼾声刚停,陆修武紧接着呼声大作,并在音量上高出好几度,后来两人的鼾声频率加快,还没等陆修武住声,陆修文的呼声已经响起,两个鼾声几乎混在了一起,原先如波峰和波谷般起伏有致鼾声,此时连成了一片,沈浚听了觉得霎是好玩。 春红走上通往二楼的阶梯,才上了一半,突然想起小姐交给她的另一个任务:打听两人的名字。此前光顾着跟那个小气的男人吵架,竟把这件事完全给忘了。 她立刻在梯级上停住,连犹豫都没犹豫,便果断返身下来。从柜台旁伸出一个探索的脑袋,朝过道里看了一眼,发现先前自己亲手打开的那扇房门已经关上。 既然已经成功摆脱掉他们,还乘机揶揄了人家一番,便没有再送上门的道理,她想,何况她还是在那样一个情况下脱身的,如今原路折返,岂不被那个小气的男人拿一把,最后非但问不出他们的名字来,还可能惹一肚子气。 自己万一控制不住——这是极有可能的,吵起嘴来,又耽误时间不说,恐怕还会像之前一样弄得彼此颜面上很不好看,毕竟经知道弟弟就在旁边,自己还是克制点的好,而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免再次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