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疾驰了一阵,很快便来到了岔路口,随即勒了勒马,放慢速度,缓步混入来往的人流之中。 还在拐上通往城门的一小段宽敞的大道之前,每一个从相反方向过来的人,都带着一副惊讶的表情看向他们,就像在看来自异域的怪人似的。 也许他们此刻正在纳闷,如此孤零零的三个人,从黑暗的山顶上下来,不知是何来历。 想必在他们的记忆中,曾不止一次地这样被身边的人们提醒过:这条路的终点是一个被穷困与战争鞭挞过不知多少遍的蛮荒之地,那里聚集着来自全国的苦役犯,并且常有瘟疫肆虐,一到天黑家家户户便门窗紧闭,足不出户,伴着关外此起彼伏的虎啸狼嚎声入睡。 总之,那里远得能磨破他们的鞋底,就连马儿也会受不了它那奇险的路途,丢下固执的主人独自跑回来。 那里是世界的尽头,只有傻子才想要到那里去。 “平时往洛城这边也是这么冷清吗?”高高地坐在马背上眺望着如此迥异的两幅景象,沈浚忍不住问一旁的陆修武道。 “是挺奇怪,以前可不这样,虽然没有从那边过来的人多,但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人在两地之间往返。老沈,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出来的时候,一路上可还碰到过不少人呢!这次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走了两天都没看见一个人影。”陆修武也倍感诧异地附和道,一时间居然把河边的那些人给忘了,待意识到以后,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当然除了老阉人和他的那些走狗除外。” 陆修武咬牙切齿地补充道,还特别在“老阉人”和“走狗”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虽说由于抵达了集镇,置身于同他们一样的人群之中,陆修武紧张的心情渐渐地放松了下来,早前的糟心事也暂时被他置诸脑后。 可话题总也避不开那次无端受辱的经历,使他一想起来心中便免不了窝火,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总恨恨地想着找个机会报那一掌之仇。 在城门守卫盘查他们之前,陆修武便早早地把洛城府衙的牌子从衣袋里摸了出来,举在手上。 待到得跟前时,他们不但被客客气气地放了进去,还受到了笑脸相迎的礼遇,这在检查其他人的时候是不可能发生的。 沈浚目睹他们粗鲁地将其他人的包袱和车上的货物翻出来,看也没看便直接丢到地上,直到包袱或货物的主人悄悄地递上几枚铜板或一两粒碎银子才作罢。 那些拿不出银钱来的寻常百姓,只好狼狈地弯下腰去,一件一件地将丢得到处都是的随身衣物和干粮、点心等再重新捡起来,胡乱地装进包袱里,赶紧离开,不然愤怒的守卫很快便会以影响通行为由,将他们从这里彻底赶出去,到时候他们就别想再进来了。 总有一两个不明就里的旅人因此被赶了出去,回又回不去,进又进不来,只好在城外的野地里过夜,等到第二天城门重新打开以后,换了一拨盘查的守卫再进入,大多数人都是经历了如此一番令人羞辱的折腾后方得进入的。 沈浚敏锐地注意到此刻左手边的空地上正站着的一老一少和年轻的夫妻俩,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涌入城中,只有他们眼巴巴朝这边望着,却始终没有向前迈动一步,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那般可怜兮兮。 就在这样一次次地盘查中,沈浚还意外地看到了这样一幕,其中一名守卫从旅人的包袱里翻出来一只银簪,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手就揣进了自己的腰兜,动作之娴熟,仿佛那东西原本就是他的。 待簪子的主人伸手来要时,却被他恶狠狠地吓唬道:“我们怀疑这是件贼赃,你等下跟我们到衙门里走一趟。” 这句话可把那老太吓得差点儿昏死过去,连忙不停地鞠躬道歉:“大人不敢,小的知道错了,我不要了,不要了!” 然后赶紧从两名守卫身边走开,生怕跑不及真的被他们拿下。 陆修武在马背上扭着身子,拱起手来朝两边各做了一个揖,以示回礼,然后十分得意地夹杂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入了城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进这慕名已久的唐庄镇,五年来,他本有许多次机会到这里公干,可终究还是听从了王爷的叮嘱,没有成行。 他欣喜地朝道路两边看去,鳞次栉比的临街房屋,偶尔凹进去的府宅的朱漆大门和门上闪亮的狮首衔环,以及沿街排开的匾额、酒招,这一切都令他目不暇接,赞叹不已。 “果然名不虚传,要不是刚打城门进来,还以为是到了京城呢!”陆修武兀自赞不绝口地叫道。 沈浚也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要不是亲眼所见,他简直不敢相信陆修武所说的是真的。这里的确比洛城繁华得多,本已过了收工时间,人们大都在家里吃晚饭,然而街上的行人仍络绎不绝,饭馆和酒肆中坐满了人,从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客栈里也排起了队,不少人在等待入住。 街边的小吃摊旁也围满了人,大人领着孩子,姑娘们则成双结对,说说笑笑地等着品尝街头的美味,沈浚看出这里的居民显然比洛城富裕,出手也阔绰得多。 进了城门以后,人们便一下子散开,急匆匆地赶往各自的目的地。有的去找在这里的亲友借住,有的则直奔过去常常下榻的客栈投宿。 那些赶了一天的路,自午饭以来便没吃过东西,肚子早就空空如也的旅人,则沿街一个招牌一个招牌地看过去,寻找他们喜欢的食物,然后进去跟陌生人拼座。 天色已晚,所有入城的往来商贩和旅人都行色匆匆地赶自己的路,只有沈浚他们还有这份闲情逸致欣赏街头的风景。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进城?”此时,总算感到松快了一点儿的沈浚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