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他?你的意思我们还要回到那个村子里去吗?”陆修文问道,恐惧清楚地写在他的脸上。 “不错,我们必须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把他带回来!”陆修武斩钉截铁地说道,目光一直射向模糊的山脚下,他知道那里隔着一条河就坐落着那个村子,他们等待的人就在那里。 沈浚用自己的马将大车拉回老人的院子,重新卸在了先前的位置上以后,老人极力邀请他进屋坐一会儿,歇歇脚,沈浚推辞不掉,只好重又踏进堂屋,在昨晚自己坐过的位子上落了座。 陆修武他们离开时一动不动地站在八仙桌旁的老太此时已经坐了下来,正埋头吃着媳妇儿刚为她端上来的早饭。 那是两个窝窝头模样的干粮,盛在粗瓷碗里,糙得难以下咽。 面前还放着一碗不知是汤还是水的吃食,总之里面看不见一点荤腥和菜叶,远远地便能看到蒸腾的热气。 老太将干粮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丢进汤里,等泡软了以后,再用勺子捞出来,连着汤水一起送进牙齿掉光的黑洞洞的嘴里,随后干瘪的嘴唇费力地吧唧起来,好一会儿才将食物碾碎,咽下去。 进门时,老太还扭过头来朝他笑了笑,只是这一笑不知为什么使沈浚心里一惊,并察觉到了一丝无法解释的诡异。 还在前一晚,初次看见从门框里探出头来的老太时,她那蒙着一层白翳的双眼的确曾使沈浚一度联想到了那些尸人,不过只是一刹那而已,因为老太一开口,他便立即否定了这种猜测,而且老太接下来的一系列行为举止也并无任何可疑之处。 所以当时他只以为老太是由于年岁大了,患上了许多老年人都会患的白内障。 可这回进来的时候,老太的反应令他感到惊讶不已,他想起老丈说过,老太的耳朵背得厉害,得十分大声讲话她才能听见。 然而他们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弄出多大声响,所以老太就不会是从声音判断他们进来的。 如果排除了这一点,那似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老太是用眼睛看到他们进来的,可昨晚他明明亲眼目睹老太是扶着门框出的房门,然后就站在了门外两步远的地方不动了,并非能看见的样子。 加上他们此次进来时,她还是侧着身子坐在八仙桌旁的,从那个角度,即便是眼力好的人,如果不是听到了进门的声音,都不一定能仅凭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们的身影,何况还是一个双眼已完全变得惨白的老人。 更诡异的是,他们刚一进来,老太便带着点儿兴奋地打起了招呼,甚至还喊了一声“大人”,打了沈浚一个措手不及。 本来他就不喜欢老丈这样称呼自己,怎奈说了也不管用,只好厚着脸皮默认,一晚上加一个早上地反复叫着,耳朵听出了老茧,渐渐地也不觉得那么尴尬了。 偏偏在他刚一踏进屋门的那一刻,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在他猝不及防之下给他来了个偷袭,并伴着瘆人的微笑劈面而来,如此这般,给他造成的已不是先前那种自觉汗颜的不舒服,而是彻彻底底的惊悚了。 沈浚也回老太以微笑,虽然看不到自己当时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得出来,一定很不自然,如果非要形容一下他当时的样子的话,或许用“皮笑肉不笑”是最贴切的。 同沈浚一起进来的老丈客气地请他坐下,自己却没留下一句话便进了卧房。 老二在外面打理他的坐骑,喂点儿沈浚带来的草料,然后把卸下来的马鞍重新备好。 老二的媳妇儿给老太端上来吃食以后又出去了,此时堂屋里只剩下沈浚和老太两个人。 沈浚坐在自己先前的位子上,跟老太同处堂屋的左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老太的一部分侧面和光秃的脑袋。 打过招呼以后,老太变得出奇的安静,一声不吭地吃着自己的早饭。 整栋房子里除了老太那瘪嘴的吧唧声,以及隐约从卧房里传来的可能是老丈在找什么东西的翻动声以外,没有一点声响。 沈浚无所事事地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只等老丈回来以后,他就告辞离开。 昨晚由于光线太暗,加上几乎是不曾间断地专心听老丈讲话,即使目力如他这般强大,也没来得及细看这里的装饰和物件。 此时天色大亮,屋中的景象与黑夜时已完全不同,所有的家具、茶壶、杯子以及不多几件摆设都看得更清晰,却也更显破旧许多,每一样都给人一种用了几十年的印象。 桌椅和墙壁能看出最初是漆过的,现如今从面到腿,都磨掉了一层,连里面的木头都变得锃亮放光,不仅如此,各处还布满了一道道磕碰和别种损伤的印记。 供桌上方挂着的一幅画像也褪色得严重,几乎辨不出它真正的样子。 摆在老太面前的汤碗缺了一大一小两个口,口子里露出的淡黄色质料也已变得跟碗面的颜色一样深。 终于,沈浚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老太的身上,他顺着那双枯干得只剩一层皮的皱巴巴的老手往上看去,不知是由于角度还是光线的原因,发现此时老太的眼睛不似昨夜看到的那般惨白瘆人了,此时变成了一种接近香灰的暗淡色彩,仿佛一夜之间也跟斑驳的墙壁和画像一样退了色。 同样使沈浚感到奇怪的是,刚刚还格外热情地同他打了招呼的老太,此时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异常安静坐在那里,心无旁骛地专心吃着眼前简陋而又毫无营养的早餐。 哪怕沈浚就在离她不到三步远的地方坐着,也仿佛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眼睛和耳朵一时间也都关闭了,对他不闻不问,也不再朝他这边看,即便眼下这堂屋当中只有他们两个。 不单在沈浚看来,只要是个思维正常的人都会觉得,作为这家的主人,未免有失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