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浚自认太了解这些淳朴的农人,受了损害,由于怕惹来麻烦,往往选择忍气吞声,不敢报官,又或是一辈子自食其力、自给自足惯了,一时之间忘记了这种事还可以报官。 又想也许村上的人已经报过官了,只是官府要么敷衍了事,要么毫无作为,才使这里的情况非但没有改观,还一直恶化下去,在他所看过的影视剧里不常常都是这么演的吗? 为了保险起见,加上他能想到的也就这么多了,而且确认一下也并无坏处,便带着一丝好奇问道:“老丈,你们把这些事都报告给官府了吗?” “官府,”老丈转过疲惫的目光,看着沈浚,叹了口气道,“官府管不到我们这儿!” “怎么?这里难道不是齐国的土地吗?”老丈的话使沈浚感到无比诧异,惊讶地问。 “这件事说来话长,”老丈接着解释道,把目光收了回去,又陷入深深的回忆中,“我们这个村子并不在官府的籍册里,官家的人也从不来我们这儿。上一次我们见到官府的人,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在那之前大概一个月,有位行游的高僧顺着那条小道意外地来到了这里,发现在这渺无人烟的大山深处竟然住着十几户人家。便问此地为何处,我们告诉他这里没有名字,他立即拿出来本县的疆域图来,仔细地看了好几遍,方确认上面并没有这么一个村子。高僧在外行游十几年,足迹遍及这洛城境内的名山大川,发现不在籍册而又颇具规模的村子还是第一次,所以感到很惊喜,回去后便将自己的发现报告给了官府。 “一个月后,有三位官家模样的人便找到了这里,自称是洛城县衙的主簿,并把全村的人都叫到了一起,了解了各家各户的情况,为每个人登记造册。本来是很有希望将我们都纳入户籍的,毕竟擅自开荒种地,可是大罪,出生在这里的年轻人不懂法,老朽年轻的时候可是在别的州府生活过,知道这件事的厉害,早日登记,便是年年交租纳税,也好过整日提心吊胆,哪儿都不敢去。 “谁知那名主簿回去以后没两天便抱病而亡,这件事也就中断了,再没人提起,只是没想到这一断就断了十年。后来大伙觉得这样也挺好,不用每年向朝廷交税和服徭役,也省去了其他许多麻烦事。好在这里民风还算淳朴,除了彼此之间偶有些小磕碰和口角外,几十年来并无大事发生,也用不上麻烦官家,便再没人提这茬儿。只是万没想到今年竟碰上这许多天灾人祸,现在才想起官家来,晚了!” 每次一想到这件事,老人的心便痛苦地往下一沉,六十载的岁月当中头一次这么无助,感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那你们就没去试试吗?这里的土地变成了这样一副样子,还出现了那么多可怕的生物,就算不是为了你们,官府也应该派人来调查一下吧?”沈浚怜悯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个老人,和善而又平静地问,其实不用老人回答,他就已经猜到答案。 “唉,我们既没向官家交过税,也没出过役,哪有脸去麻烦人家?”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无奈。 “老陆,此地是不是在洛城境内?”沈浚转向陆修武,问道。 “啊,这个还真不好说!老丈刚刚说那位已经不在了的主簿大人是十年前来的,那么可以确定当时这里是属于洛城管辖的。不过这都过去十年了,期间朝廷有没有调整过各县的疆域还真不好说。”陆修武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支支吾吾道,他哪想到沈浚问老丈问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把话锋转向了自己,搞得他毫无准备,一时显得有点措说不及。 说完便摆出一副坦然的神色往后一靠,看看老丈,又看看沈浚,意思是他真的不好下定论,得回去找现任主簿查查。 可他在此之前偏转弯抹角说了一大堆废话,只为在众人面前显得不那么冷漠。 他同沈浚的目光一遇上便迅速转开,显然他清楚沈浚对自己的心思心知肚明。 然后他就将眼睛注视着弟弟身后的某个地方,现出一副若有所思地聆听样子,时不时地对沈浚和老人瞥上一眼,却避免同他们的目光接上,生怕他们再追问他什么。 沈浚当然明白陆修武的意思:王爷身兼洛城县令,他陆修武也算是半个衙门人,要是承认了这里归洛城管辖,那就在王爷的职责范围内。 王爷的事也就是他的事,他老陆便义不容辞,至少要将此事禀报给王爷,请王爷定夺。他也不是不愿意这样做, 但一想到这次他带队奔赴京城执行重要任务,十万火急,不能耽搁,王爷还等着回话呢!要是让王爷知道他们半路却跑到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借宿,只会以为他们开小差借机游山玩水去了,必然会减损王爷对他的器重。 要是再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禀告王爷,那岂不是给王爷找麻烦吗?王爷最近的心情他是看在眼里的,无论如何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再给王爷添堵。 而且以陆修武的想法看来,就算是官府介入,也拿这种灾害没有任何办法,过去的蝗灾、瘟疫和水患,即使上报给朝廷,不也是束手无策吗?最后还不都是自己自然而然消失的。 至于那些丑八怪,也不是他们县衙那点人能剿灭的,这得上报给州府,甚至巡抚大人,那就是他陆修武无能为力的了。 所以,每当面临这种两难的选择时,陆修武心中的天平总是自然而然地向自己这一边倾斜。 毕竟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得来不易,一旦失去就再难获得了,就算他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弟弟考虑,他们老陆家将来总得有个后吧,不然如何有脸去九泉之下见他们的老爹老娘。 但他也绝不是那种冷血之人,并非对老人的境况视若无睹,他只是想等自己的事情办完以后再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