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所言,既是一种承诺,也是某种要求,言外之意便是:我们互相维护,便能常保富贵。 王绾自然明白其中的意味,他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推开窗户,让湖上的清风尽数吹了进来,室内的空气为之一新。 “世上之事,新陈代谢、吐故纳新乃是常有之事,老臣已经年迈,记性也差,也不愿意再掺合进纷扰的朝局之中了。” 这是王绾的态度,也很明确,他不会主动支持谁,也不会主动反对谁,一切随波逐流,等待上天的决定。 没有获得坚定的支持,这个回答只能说让扶苏勉强接受,不过他还有一道杀手锏。 “关于与老丞相爱女王瑛的婚事,听叔孙通回报说您已然口头应允,扶苏此来也想与您共商此事。” 王绾明白,这才是扶苏今天亲自前来的最大目的,在他看来即便王绾不表态,只要这桩婚事谈定公开,王绾的那些老班底自然会投入到他的帐下。 “小女蒲柳之姿,得到公子的垂青自然是她的福气,老臣也深感荣幸。” 王绾不慌不忙的说道,“但是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尤其公子身份地位更与常人不同,还是需要先得到陛下的恩准方可。” 听到王绾还是一贯的拖字诀,扶苏早有准备,拱手道:“这一点老丞相无需担心,只要您点头,我自会向父皇启奏。” 王绾微微一笑,说道:“也请公子代为启奏,若是陛下有旨,老臣必然遵旨而行。” 王绾绕来绕去,就是不明说自己是否愿意,让扶苏心中不免有些恼怒,但又不能翻脸,只得笑了笑说道:“看来扶苏才德尚有不足啊。” “岂敢岂敢,老臣并无他意,只是不愿意以一己私念干扰了陛下,影响了公子的姻缘。” 扶苏碰了一个软钉子,心情自然不佳,原先和煦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他看了一眼以老朽昏聩自称的王绾,发现他双目炯炯有神,淡淡的说道:“前些时日廷尉府收到了不少关于老丞相家属、奴仆的不法情事,已经转呈给了我。” “其中颇有不少占人田地、强行买卖之类,扶苏此来也是告知老丞相,扶苏自当安排廷尉府酌情处理,绝不会让您为难。” 王绾闻听此言,却站起身来,拱手道:“王家上下若行不法之事,无论是谁,哪怕涉及到老臣,廷尉府尽可缉拿审讯,绝不让陛下、公子因此事为难。” 扶苏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王绾对自己说的话比起让叔孙通转达的更加强硬,甚至隐隐流露出不敢高攀的意思。 这是他事先没有预计到的,心里也有些疑惑,沉吟了片刻后才缓缓说道:“老丞相的教诲我自会铭记在心,扶苏还有一事相询,还请您如实告知。” “老丞相这些时日是否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对扶苏有所误会?” 对于如此单刀直入的问题,就算是久经宦海的王绾也未曾料想到,他花白的胡须轻微抖动了两下,缓缓说道:“公子春秋正盛,就如大秦一般如日初升,应当以国事为重,以天下军民的福祉为重!” 扶苏闻言,心中一震,因为王绾所言已经相当清楚,分明是对他的某些作为甚是不满。 他一时不知道王绾究竟指的是哪件事,当下却也不便追问,只得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王绾也按照礼数,亲自将其恭送出门。 等他步履沉重的回到松鹤轩,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疲倦的英布依然笔直的守卫着,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感。 而轩内等候他的,便是从屏风后出来,面色同样凝重的王瑛。 “当年父亲为何要受其请托,插手干预人员安置之事?” 在王瑛的印象里,父亲是个小事随和,大事极为严谨的人,她不止一次藏在书房,看到那些官员被父亲训斥的大气都不敢出。 像这种明显违背律例的事情,她实在不敢相信出自父亲之手。 “瑛儿,你过来,陪为父坐一会儿。”在这一刻,他不是老谋深算、执掌国柄多年的老丞相,而是一位慈爱的父亲。 握着王瑛纤细的手,王绾有些无奈的说道:“若是你那几个哥哥及得上你一半聪明,我又何必如此劳乏。” “这份所谓的证据,根本不是出自为父之手!”王绾皱着花白的眉毛,像是饮下了一杯毒药,“是王平模仿笔迹,还盗用了为父的私章!” 王瑛闻言极为震惊,变色道:“大哥怎可如此?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大罪吗?” “呵呵,无非是利令智昏而已。”王绾长吁了一口气,“官位提了一级,黄金千两,还因此搭上了某位公子,区区造假之罪又有何惧呢。” “目光何其短浅!”王绾的三子之中,唯有王平还算是有两分聪明劲,将来还寄望于他维持王家,想不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大哥大约一时心动答应了人家,但自知又没办法说服父亲,也就只能出此下策!大约他也以为这几个退伍的秦军士卒安置,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王瑛了解自己的兄长,便如亲眼所见,“而且以父亲的声望,即便出了什么事想要遮掩也不太困难!” 谁能想到这群人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与博浪沙谋刺嬴政之事扯上了关系! “既然如此,父亲为何还要考虑将女儿嫁给扶苏公子?” 王瑛疑惑的问道,“我在屏风之后听的很清楚,扶苏心机过于深沉,求娶女儿的目的昭然若揭,日后祸福难测!” 王绾颔首道:“原本我还在犹豫,但昨晚收到的消息让我下定了决心,决计不可将你交托于扶苏!” 面对王瑛询问的目光,王绾缓缓说道:“昨晚我收到了任嚣的来信!”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任嚣曾经在王翦将军麾下,但没有人知道,任嚣曾经是王绾的家仆,就如同如今的英布! 若非王绾欣赏其才,安排其从军,绝无今日的百越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