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默君一直等他下训后,执意要动用私家车去医院,她在后备箱贴心地准备果篮、整箱的牛奶,还有蛋白粉,听从家里专属营养师的建议,精心打包好一同送去医院。 母亲躺在病床上昏睡,乱发遮挡住眼睛,沉疴难愈,长期病痛的折磨使她看起来已然像个老人,苍老憔悴。母亲嘴巴微开发出间断的鼾声,林臻东走上前,从床头柜上的塑料盒取出干净棉签,沾了清水贴湿母亲干涸的嘴唇,把她的头发整理到耳后,走到旁边的陪护床上仰躺。最近训练量太大,他隐约感到腰部酸胀难忍,无法维持长久的坐立,平躺反而是最舒适的姿势。 “不要太勉强自己,过于用力只怕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默君原本坐在他的身边,医院到了晚上8点就开始准时调暗病房的灯光,为了病人可以逐步进入休息的状态。房间内三张并排的病床,中间用米白色的布帘隔开,林臻东的母亲因为病情最重,被安排在了病房最里面靠近阳台和卫生间的位置。 狭窄的空间里容纳病人和陪护的人来人往,病体产生的气味,以及汗液受湿热邪气熏蒸产生的特殊臭味、排泄物残留的味道,与消毒苏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即使反复冲刷洒扫,但那股难闻的腥臊依然挥之不去,总是衣香鬓影被馥郁香氛熏染的何默君哪里见识过这种的令人窒息的味道,几次都恶心得干呕,又生生地忍了回去。 林臻东双手交叠在脑后,连续数日的不眠不休,在学校、医院和球馆“三点一线”间疲于奔命,早已精疲力尽。内心迷茫,无边空虚,他仰躺着持续昏睡,却始终睡不踏实。在半梦半醒之间,他努力抬起眼皮,发现默君仍静静守在自己身边。 “这不是大小姐该呆的地方,人多混杂,空气又不流通,很容易交叉感染。”臻东劝默君道,“天色晚了,赶紧回吧。” 林臻东最近学着乔星宇的腔调,张口闭口对默君戏称’大小姐”,默君也不恼,装作没有听见,索性把林臻东往里挤到贴近墙壁,与他并排仰躺小床上,在她紧贴着他躺倒的一刹那,他的心脏突然猛得一跳,他盯着她细瘦白皙的脖颈,在昏暗中浮现一层微光,乌黑潮湿的发丝蜿蜒卷曲地贴附在上面,他嗅到了一丝丝清淡的茉莉清香。她的脸与他贴得如此之近,他甚至看到她脸颊边稀疏的、白色接近透明的汗毛,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耳朵开始发热。 “阿东,你刚刚睡着了吗?”静谧中,默君极低在他耳边压低声调。 “我又做梦回到自己的故乡,陈旧的红砖房,青砖街面,腐朽的木门窗,青石板上依附的苔藓,湿气,纵横交错的河道……我记得深秋微风细雨下一望无际的黄花菜田……镜头一格一格在我脑海里闪现……"林臻东静静地盯着病房的天花板,尾音夹杂几分他惯有的软糯腔调。 “阿东的故乡一定很美,有机会我一定要跟你去看一看。” “别,那里太简陋,整个县城你都找不到一条像样的柏油马路,下雨的时候地上全是黄泥,鞋子和裤脚沾满泥泞。夏天非常闷热,没有空调,电风扇也设不开,村里人用蒲扇、冰块、穿堂风、凉席等等一切天然因素来降温。" "我又不怕热,我只是很好奇,想看看阿东出生的地方。”默君嘟囔着,指尖习惯性翻搅着胸前的发丝。 “……蚊子很多,晚上在一家人在露天的晒谷场上睡觉,即使点了蚊香,照样被咬出拇指大小的蚊子包,我小时候最喜欢用拇指的指甲,在每个蚊子包上掐出一个个‘十字’,自己跟自己玩得很开心。” “那时候的阿东,一定没有烦恼,每天都开开心心的。”默君盯着他的侧脸。流光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扫过,他的眼睫毛浓密而修长,垂下眼睑扫下淡薄的阴影.。 “跟父母来G市,刚开始也挺开心,看着满城高楼林立,马路上各种颜色和形状的小汽车,父亲下班后会亲自送我球馆训练,母亲在家做好饭等我们回家。”他断断续续地回忆道“结果我俩经常蹲在马路边数着来来往往的汽车数量,回家总是很晚了,母亲把饭擦一热再一热,到家免不得一顿臭骂,然后继续从蒸锅里端出热饭热菜。” ”“你的父母亲一定都很爱你,而且他们彼此一定也很相爱。”默君颇为羡慕地感叹。 “爱吗?”他反问自己,“至少刚在G市安家的那两年,我们家还是很有爱的。因为每次队内循环赛,都有队友被我打哭,还有一个直接申请退队了,教练跟父亲告状,我以为会被他骂,紧张地手指指甲被自己啃秃,抠得指甲边的倒刺都流血。结果父亲把我带去中山路上吃KFC,安慰我说‘那是对方没本事,不能‘拉屎不出怪茅坑’!” “嗤~所以阿东是球队的‘茅坑‘~’’默君笑出了声。“所以,后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给我讲一些关于你的故事,我很快就要回家了。” 他说,刚上二年级,突然某天父亲提起菜刀要砍母亲,我那时候被一边哭一边喊:“不要杀我妈妈!“结果父亲狂躁症发作一般,把刀锋对着我大声吼叫:”“连你一起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