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仪安静地目送着曾万离去,里想到的却是最后一次在花影楼里见到他的一幕幕。
对她来说,曾万只现在她四岁之的岁月里,可莫名的,她竟然一直记得他。或许有曾万在的那几年,她的日子没有那么苦,花影楼的鸨母们看曾万人高马大,也不敢轻易欺负她们母女。
那真的是漫长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关于幸福的回忆。
她站在丹墀将泪擦干,又重新回到慈宁宫里。
孟司记已经命人将屏风抬走,后和张耀说了几句话,看到郁仪来,对着她招手:“来,口供拿来哀家瞧瞧。
张濯的目光落在郁仪脸上,没有泪痕,睛微微泛红,色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后一目十行地扫完卷宗:“叫周行章去抓吧,先人抓来就清楚了。”
她看向郁仪:“难得他倒是肯对你开口。”
在后的角度看,曾万不过是和郁仪说了几句话,便将自己不肯招认的全招了个干净。郁仪道:“那日在雁回山中,下官为求自保与脱身,曾同他说了不少话。他自觉于有愧,那时在山中,也不曾为难我。”
她到底还是隐去了曾万曾险些掐死她的企图。
后凝然默默片刻:“你还是软了。”
郁仪轻声道:“下官知错。”
“不是让你知错。”后道,“哀家是疼你。”
“你孤身待在这紫禁城里,又这样的身单力孤。”后说,“你到底还是个良善的人,狠的人是不会因为这种人难过的。”
郁仪说:“下官从不敢说自己是善良的人,但下官希望自己能时刻不忘入仕的初衷。”
“这便好了。”后站起身:“哀家回去批折子,你们也都回去吧。”说罢便扶着孟司记的手先走了。
张濯与郁仪跟在她身后,在即将迈门槛他们二人的袖子恰碰在一处,张濯不露痕迹地捏了捏郁仪的手指。
郁仪抬起?张濯眉萧然意远,倾身在她耳边道:“别忘了,今晚。”
他在提醒她,今晚还有话要对她说。
周遭全都是侍女,他便在这众目睽睽下,不动声色地与她窃窃私语。
甚至没有留她回答的时间。
庑房的门,张濯便松开了手,好似那一切全然都没有生过。
下人们将张濯的官服送了来,他走回房重新穿戴好,再门时又变成了那位高不可攀的张尚书。
像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张濯也平静地看了过来。
与无数人来人往间,他对着她缓缓一笑。这个笑容和平时不尽相同,看上去更真实、更情真。
郁仪抿了抿唇作回答。
她在张濯的注视下了慈宁宫的门。
今日生了多的事,她有几分不在焉,走过隆宗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好大的胆子!”已经有监脱口骂了起来。
郁仪只看见一团明晃晃的龙袍,立即跪了下来:“下官有罪。”
祁瞻徇站在她面“你起来吧。”
他自然知道郁仪了事,言语间不由得关切了几分:“朕听说了你的事,你可还都好吗?”
郁仪道:“周指挥使已经去拿人了,估计快就能有了。三千营是拱卫京师的重中之重,想来刑部和大理寺一定会早日结案。”
“朕说的不是这个。”祁瞻徇说,“朕想知道,你自己好不好。”
郁仪没有抬照旧恭恭敬敬:“下官也一切都好。’
祁瞻徇没多说什么:“同朕走走。”
郁仪里装着事,就没有散步的情,但也不好拂了祁瞻徇的面子:“是。”
天已经黑透了,两个小监站在侧面为他们两人提灯照亮。
祁瞻徇显然也有事,所以没有觉察郁仪的情绪。
两个人沿着跸道走了几十步,祁瞻徇说:“两江都督的女儿午后入京了,现在还在馆驿里休息,可能过几日就要宫了。”
两江都督曾有一个侄儿娶了赵公绥的女儿,现在后为了拉拢他,不惜将两江都督的女儿封为庆阳郡主,说是膝下寂寞,要为永定公主择一个伴读,实是明摆着要将庆阳郡主留作皇后的备选。
这是阖宫上下照不宣的事。
“公主殿下的确少了些玩伴,夷陵公主年岁大了些,和殿下也不大能说到一处去,而寻常内宫中的女官们,到底身份上差了些,不能算是公主的手帕交。”郁仪自以为说得没有错漏,瞻徇听在耳中却觉得更是难受。
“你不懂,这是噱。我母后叫庆阳郡主入宫,为的是朕的后宫里添人,而不是什么所谓的咖映禾选玩伴那么简单。”他年岁渐长,自然也越来越能懂得多事背后的意思。
他百无聊赖地站定了身子:“苏郁仪,你也觉得朕该立后了吗?”
或许祁瞻徇也在期待着苏郁仪能说些什么。
至少说一些和那些小监不一样的话。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郁仪说:“陛下不想立后吗?”
祁瞻徇看着她:“朕不知道,朕只是不想要这么莫名其妙地选一个朕见都没见过的人做皇后。”
“既然只是封为郡主陪伴后和公主殿下,那想来也不是立刻要封她为陛下的皇后,陛下还有长时间来和她慢慢相处。若是喜欢,自然两全美,若是不喜欢,也不一定非要逼着陛下和她举案齐眉,即便是不娶,她选个好郎君,也不是什么坏
事。
这是实情,也是那些监们对他说过的话。
祁瞻徇看着苏郁仪,缓缓道:“朕里只想选一个不一样的人做朕的皇后。她可以不是天底下最绝色的人,也可以不是天底下最有权有势的身,但她要明白朕,要能和朕说得上话,不能是囿于后宅中的寻常妇女子。’
“能成为陛下妃嫔的人,定然诗书琴曲皆通,又哪里会是寻常人呢?”郁仪一想宫去,不想让张濯就等她,可皇帝又像是多了无尽烦恼,只想找人说说话,郁仪竟然一时间抽身不得。
“苏郁仪。”祁詹徇叹了口气,“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郁仪抬起“陛下想要下官懂什么呢?“
是啊,他能让她说什么呢?
祁瞻徇到有些挫败。
“没什么。”他道,“朕正在学着做一个好皇帝,或许日后也会学着做一个好丈夫。”
他确实是和过去不尽相同了,那双睛变得深邃又寂静,语气也沉着了多。
好像这桩桩件件的事,终于将他锋利的棱角一点点磨平了。
“朕会为你主持公道的。”他又许下了一个承诺。
某一刻,郁仪中升起了一丝对于这个年轻皇帝的共情。
他们俩都在学着成为更好的人。
只不过作为臣子,她被予了更多的宽容,但作为皇帝,确实并不能放肆。
不论是他的功课,还是他的后宫,这些现在还都不能由他自己做主。
“陛下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她真实意地对他说,“许多事,下官都看在口里。陛下是真实意为了百姓,为了社稷的。”
这句话说了祁瞻的坎里,他仰起看向辽阔的天幕,沉沉地舒了一口气:“苏郁仪,但愿与你,都能不负天下、同创盛。”
作为人君,祁瞻的愿也唯有这一个了。
郁仪露一个真实意的笑容:“下官也希望能如此。”
祁瞻徇说:“你回去吧,朕去见母后。”
说罢,他便向慈宁宫的方向走去,暮色一点点将他的身影吞没,郁仪只能看见跸道深处,一盏幽微的橙色灯火渐渐远去。
直到皇帝的身影彻底看不见,郁仪匆了宫。
今日是陆零在守城门,见了郁仪也多问了几句:“听说你事了,可都好了吗?”
郁仪道:“都好了,余下的事就看周指挥使那边能不能尽快抓人了。”
陆雩嗯了一声:“这样的事就连后都惊动了,不敢有人在此刻做小动作,想来快就能有了。“
他人比还要沉默,中也没有什么笑意,语气却还是平和的:“门外有辆车停了久,应该是等你的。”
郁仪顺着他目光看去,然是张濯府上那一辆宝蓝妆花车帘的马车。
她走上车夫是成椿,他说:“张大人回去了,他留我在这接你。”
“不该让他等我的。”郁仪小声说。
“张大人不是不耐烦了不等苏事的。”成椿为她掀开车帘,“张大人昨夜一夜未睡,实在撑不住了,是好说歹说,他劝回去睡会。
说完,成椿又笑:“我说大人若没个精又如何陪苏事说话呢?“
这一句倒是说得郁仪有些脸热:“怎么能这么说呢。”
成椿催动马车:“张大人一个人,真的是苦了。不仅仅是身上的苦,更是里的苦。这些苦非得是我们这些身边的人懂,事是难体会来的。”
说罢他又补充:“不是说苏事嗯不细,而是我们张大人会藏、会瞒,有时候他连自己都骗过了。他以为自己释怀,也以为自己凡事都看开了。实最看不开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今天这些话不该说,可实在是疼张大人。”成椿虽然平日里笑嘻嘻的,实咖哩通透,“苏事,恳请你这两年能多体谅他些。”
“我懂。”郁仪说,“我懂你的意思。”
马车停下,成椿带郁仪去了水月松风:“张大人回来之后看了会书,就在这睡下了。”
这里是平常张濯待客的地方,面是一座能容下十来个人的厅堂,后面则是用屏风阻隔着的书房,书房旁边摆着一架矮塌,张濯将官服盖在身上,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臂正睡着。
成椿为郁仪倒了一杯茶,又指了指书架示意郁仪能找书来看,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去。
除了一盏灯,这里静得只能听见张濯的呼吸声。
即便在梦中,这男人也睡得不甚安稳,眉浅浅蹙着,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
一卷书散落在他手边,封皮上写着《群书治要》几个字。
空气里都是独属于张濯的味道,松木混着沉水香,也符合这房舍水月松风的名字。
郁仪量着这间书房,目光停留在了墙壁上。
素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装裱好的《寒食帖》。
是她在张濯生辰那日临摹好送他的。
她一时涂鸦之作,被人花了嗯拿去装裱,又端端正正地摆在了书房的正中央,正对着张濯的卧榻,他一睁就能将这幅字尽收底。
他有多少次躺在这里看这幅字,那时他里又在想什么?
郁仪正想得一个声音在此刻响起:“赣南的柑橘送来了,我留了一筐,你吃不吃?”
她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张濯已经撑着身子坐直了,他顺手将披在身上的官服拿起来搭在扶手上,人还有些昏沉的样子,像是在强精?她说话。
郁仪说:“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我今日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了。”
张濯唔了声:“人确实不大清醒,你见谅。”这是在回答她的半句话。
“只是不想睡了,我还有事没做完。”
郁仪想问是什么事,张濯已经站起身,桌上放着一盘柑橘,里面大概有四五个。
他挑了个最大的握在手里,自然而然地在郁仪身旁的凳子上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剥开橘子皮,手背上的筋络随着他的动作分外清晰。
“我你吃,好不好?”他抬起看着她的睛,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