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静谧无声,泠泠嗓音毫无阻隔地传进耳朵里,语调淡漠。
陆屹睢神情微怔,心间莫名闪过抹微妙的异样,却不过转瞬间,快到他还没来得及察觉,又消失不见。
修长的腿迈开,他几步追上前,走到叶凉身侧,半垂下眼眸看她。
唇角噙着笑,他问:“想吃什么?”
拉开车门,叶羡凉俯身坐进车里,闻声随口应了句:“随便。”
随便二字最难安排,陆屹睢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试探着问:“那,吃火锅?”
昏暗车厢内,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叶羡凉垂眸看了眼。
“算了。”她按灭屏幕,懒散靠在椅背里,“没胃口,直接回学校吧。”
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让陆屹睢蓦地转眸,直直看向她,太过不敢置信,以至于眼里满是诧异。
叶羡凉漫不经心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神色未变,难辨情绪,淡声反问:“怎么,不行?”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不受控制的收紧,手背青色脉络明显,骨节泛白,陆屹睢喉间咽了咽,放轻了嗓音,似是怕惊扰什么,反复确认:“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回学校,在食堂吃饭?”
叶羡凉喉间溢出声:“嗯。”
唇角扬起,陆屹睢眼里漾出笑:“行。”
车辆启动,驶离停车场。
叶羡凉闭目养神,陆屹睢也没再开口。
一路安静,到学校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月亮高悬,路灯明亮。
刚开学,学校里人来人往,人声喧嚣。
下车后,陆屹睢走在叶羡凉旁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虽说高兴她愿意在学校里和他走在一起,但这惊喜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心里发毛,又唯恐她突然反悔。
只是两人走在路上,不可避免地,吸引了周遭许多人的目光。每当这种时候,陆屹睢就心里一紧,侧步挡住那些人的目光不算,还不动声色地看回去,锐利眼眸带着警告。
一路提心吊胆,直到进了食堂,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只有零星几个人。
陆屹睢扫了眼皆没人的窗口,问身旁的人:“吃什么?”
叶羡凉迈步往右边走:“面。”
陆屹睢自然没什么意见,点了份和她一模一样的牛肉面。
等餐的间隙,实在没忍住,看了眼对面垂眸玩手机的人,陆屹睢低声问:“那个,你怎么突然,愿意和我一起在、在食堂吃饭了?”
他问得迟疑,声音也不大,磕磕巴巴的,没有一点底气。
回复完消息,叶羡凉漫不经心抬眸,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
陆屹睢被她看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捏着筷子的手不由得攥紧,骨节发白,他喉间紧张地咽了咽,却强撑着,没移开目光。
轻勾了下唇,叶羡凉眼睫半垂:“心情好。”
浓密睫毛遮住了她眸中的神色,陆屹睢也就并未看见,她唇边那抹弧度,其实笑意未及眼底。
一碗面吃完,叶羡凉没让陆屹睢继续跟着送她回寝。
两人在食堂门口分开,离开前,许是今天的甜头冲昏了陆屹睢的脑袋,又或许想趁着她心情好达成目的,于是他问了句:“微信,能不能加回来?”
他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表情,没看出什么变化,又小声补充:“一直发短信,感觉有些不太方便。”
叶羡凉淡声拒绝:“不能。”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果断,陆屹睢诧异了一瞬,旋即又感到失落,抿唇不死心地追问:“为什么?”
叶羡凉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我好友列表里只留人,不加狗。”
B:“......“
他干巴巴地“哦”了声,一时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只好没话找话似的,问了句:“那我还有,转回人籍的那一天吗?”
眉梢轻挑,叶羡凉慢条斯理启唇:“当然有。”
陆屹睢眼巴巴地看着她:“那还要等多久?”
“这个问我没用。叶羡凉轻描淡写扫他一眼,意味不明道,“决定权在你。”
被这句话打发走后,陆屹睢思索良久,失眠了好几天,也觉得没能完全参透这话的意思。
于是问了唯一的知情人。
大半夜接到这通骚扰电话,赵锦瑞有瞬间想把人拉黑的念头。
忍了又忍,还是忍下了这股冲动。
他有气无力地开口:“又怎么了?“
大四后,陆屹睢接手的集团业务更多了,每天忙着工作,索性学校的课程也不多,便基本没回宿舍住过。这会儿躺在校外的住处,辗转反侧许久,还精神抖擞。
嗓音磁沉,没有一点困意:“你睡了?”
赵锦瑞:“大哥,这都几点了,我不睡难道要去做贼吗?”
陆屹睢:“你这个年纪,正是闯的时候,怎么睡得着觉的。”
赵锦瑞:“……………你半夜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发癫?”
担心把人逗狠了他直接挂电话,陆屹睢清了清嗓子,终于说起正事。
听完这一番话,赵锦瑞半闭着眼,懒声问:“所以这个“狗”,一开始是怎么来的?“
陆屹睢抿了抿唇,有些不愿提及当初做的蠢事,但还是坦诚说了:“就是去年,我,我和她吵了一次。也不能说吵,毕竟她完全不在意,只有我被骂得破防。”
“总之,就是那次不愉快,我当时脑子不清醒,说了句,以后再搭理她,我就是狗‘,类似的话。”
赵锦瑞听完,瞌睡都散了些:“哟,你还能有这么有骨气的时候呢。”
话是调侃,语气却自带嘲讽。
B:“......“
安静片刻,赵锦瑞不动声色问:“那你觉得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屹睢迟疑:“要等到我追上她,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
噎了噎,赵锦瑞没忍住呛他:“你想得可真美。”
不等陆屹睢反驳,他直接打碎他的幻想:“我觉着吧,她的意思是,等你什么时候彻底不搭理她,你就能脱离狗籍,返回人籍了。
倒也不是很明白,生而为人,莫名其妙被入了狗籍,还得求得赦免,才能重新做人。
可怕的是,他竟然还没觉得不对劲,并且甘之如饴。
恋爱脑成这样,真可怜。
陆屹睢下意识否认:“不可能。”
他忿忿咬牙:“她肯定不是这意思。”
然而嘴上再怎么反驳,也不能否认,在听到这话的瞬间,他心里生出的惊惶无措,好似一直担忧会发生的坏事,终于灵验,希望一点点泯灭,碎了一地。
他强撑着,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对方:“她现在对我,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冷漠了,我们的关系明明已经缓和了。”
赵锦瑞恨铁不成钢后,已经无所谓了,这会儿听了这话,倒也不觉意外,哼笑了声,他敷衍道:“行,你说的都对,你认为的都准。”
于是疑惑没能得到解答,反而还被捅了锥心刺骨的一刀。
陆屹睢心神不宁,借着送礼物的由头,又给叶羡凉打了电话。
彼时叶羡凉正准备从实验室离开,手机关了静音,屏幕亮起时,她正和许恒说着话。
只扫了眼来电显示,她指腹随意划过屏幕。
“生日礼物??”
话未说完,陆屹睢的声音突兀停下。
只因为从听筒里听到了另一道熟悉男声,嗓音轻缓温和,又赤诚腼腆。
许恒:“之前那组数据,没有??”
话说到一半,看到叶羡凉拿起手机贴近耳边,他微怔了下,嗓音放轻:“有电话吗?”
叶羡凉:“嗯,我先接个电话。”
她迈步到走廊一侧,期间听筒里一直不曾传出声音。
站在窗边,她淡声启唇:“有事?”
刚才对着令人还温和礼貌的声音,此时朝着他,却淡漠冷然。
陆屹睢心间微滞,不受控制地,又想到了那晚赵锦瑞的话。
抿了抿唇,他压下心里那些没由来的不安,故作平静:“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生日礼物还没给你。
叶羡凉思忖几秒:“这周末吧。”
还不待她想出个具体的时间,陆屹睢立马接话:“那周六下午,你应该还是在图书馆吧?我来找你。”
叶羡凉没第一时间出声。
他又急切改口:“还是会在实验室?那周六晚上怎么样?正好一起吃饭。”
敏锐察觉到什么,叶羡凉眼眸微敛,淡声应:“吃饭就不必了,我下午会在图书馆,周六再联系吧。”
说完,她准备挂电话,又听到他再次开口。
“等等??”
动作微顿,叶羡凉问:“还有事?”
听筒里安静了两秒,终究没办法做到不在意,屹睢踌躇着,问了句:“刚才那人,是你实验室的同学?”
其实想问的不是这句,只是有种敏锐的直觉,觉得真正想问的那句话,如果说出来,大概会破坏两人如今和缓的氛围。
但即便是这样问,叶羡凉也察觉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着实没忍住,她轻嗤:“和你有关系?”
陆屹睢微怔,本就不安的心更往下沉了沉,他下意识道:“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羡凉冷声:“陆屹睢,麻烦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她这称得上反复无常的态度,宛如头一盆雪水,将陆屹睢那颗忍不住悸动的心冰了个彻底。
可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又是真实存在的,于是那颗心又不安分地在胸腔里彰显着存在感。
仿佛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明明一只脚已经踏出去了,却还被罪魁祸首编制出的美好幻境欺骗着,以为跨过去后见到的会是梦寐以求的场景,于是对自己的险境一无所知,甚至还毫不设防地向罪魁祸首展露出致命弱点。
陆屹睢惶惑不安,又紧握着最后一点希望,或许是为了确定什么,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哑声问:“那礼物,我周六给你?”
透过听筒传来的低哑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额,叶羡凉眼里划过抹讥诮,嗓音却褪去了冷意:“嗯,挂了。”
电话挂断,陆屹睢神情怔怔。
漆黑眼眸凝在手机上,良久,他指尖轻颤着,缓缓呼出一口气。
还好,她还愿意收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