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阴沉了好几日,灰蒙蒙坠在半空的云终于被阳光驱散,显露出了澄澈的蓝。
叶羡凉和叶葭月吃过早餐,趁着天好,打算去庙里拜拜。
云城有座寺庙,落座在北郊,半小时的车程,并不算远。
她先问了母亲:“叫上谭姨她们一起?”
叶葭月自然没有不应的:[行。]
于是叶羡凉拿出手机发消息:“那我问问杨珂。”
几分钟后,她收到回复。
“她们在店里,我们先收拾东西,等会儿过去接上她们直接出发。”
简单收拾了一番,母女俩驱车去了甜品店。
今天是甜品店年后开业的第二天,时间还早,并不算忙。
叶羡凉将车停在了店外街道的停车位上,下车时,余光瞥到一旁停了辆与云城这座慢节奏小城市格格不入的库里南。
防窥车膜将车内景象遮得严实,看不清里面到底有没有人,没有多在意,她视线从车上掠过,只注意到牌照是北城的。
母女俩走过马路,进了甜品店。不多时,携上谭姨和杨柯一同走了出来。
坐上副驾,车门合上,杨珂视线才又落到一旁那辆库里南上,不由发出感叹:“没想到咱们这小地方,还能见着这种车啊。”
谭姨:“可别小瞧了咱们云城,近几年也算是发展起来了,劳斯莱斯我都在大街上看见过好几次了。”
杨珂摸了摸下巴:“也是,高铁站都建起来这么久了。”
两人聊着聊着,谭姨老话重谈:“你什么时候去把驾照考了?”
杨珂面露难色:“妈,你就饶了我吧,考了我也不敢上路啊。”
谭姨:“这有什么不敢的,你看人羡羡,拿了照就敢上路。”
杨珂:“你怎么敢拿我和她比的?不仅高估了我,也侮辱了她。”
叶羡凉没忍住笑:“真没那么可怕,考完科三,就觉得上路也没什么了。”
杨珂轻哼:“和你这种人,没什么共同话题。”
刚过完年,来寺庙里的也大多是本地人,少了许多游客,也没有平时节假日那么拥挤。
停车场位置空旷,叶羡凉在靠近出口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停车,几人刚出停车场,杨珂眼尖,瞥见不远处驶来的车辆:“?,那是之前见过的那辆库里南吧?”
闻言,叶羡凉侧目看了过去。
阳光自天幕倾洒下,给车身笼上了层耀眼的光,让视线也跟着模糊。
她眼眸微眯,只看见车辆驶入停车场时的车尾,扫过牌照,她不在意地点头:“大概是,都是北城牌照。
几人继续往前走,杨珂啧啧作叹:“这寺庙现在这么火了吗?大过年的,还有外地人来祭拜。”
谭姨:“还别说,这庙香火一直挺旺盛的。”
拾阶而上,寺庙里香火缭绕,气味并不算好闻。
许是时间还早,庙里人并不多,几人沿着上山的小路一路往上,权当看风景。一路说说笑笑,到了顶,谭姨和叶葭月进去上香。
叶羡凉不大信这些,四人索性分开,她和杨珂结伴着去周边随意逛了逛。
冬日的景没什么看头,大多都是枯枝败叶,不过也能碰见几抹艳色,是庙里种的腊梅。
偶尔微风拂过,裹来淡淡幽香。
两人逛了会儿,正要往回走,叶羡凉视线不经意掠过阶梯下一个凉亭,猝不及防扫到个一晃而过的熟悉人影,她脚步蓦地顿住。
杨珂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都没看见,不由面露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叶羡凉摇了摇头,然而脚步刚往前迈了两步,又迟疑停住,“你先回去。’
迎上杨珂不解的目光,她低声解释了句:“好像看见个认识的人,我去看看。”
杨珂松开挽着她胳膊的手:“行。”
往前走了两步,叶羡凉抿了抿唇,又回头补了句:“先别让我妈出来。
杨珂一怔,意识到什么,眼里流露出担忧:“真没事?”
叶羡凉:“放心。”
她沿着台阶往下,走进凉亭。
亭中并没有人,她视线扫过四周,须臾,她抬脚,往左前方的小路迈步。
周遭静谧无声,只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钟鸣。
一片清幽处,突兀响起一道人声。
隔着假山石,并未看到人影,意料之外的熟悉嗓音被风送到耳畔。
男人声线散漫,语调似挟着几分冷意:“你说什么?”
叶羡凉下意识抬眸,入目却只有眼前灰色的石堆,眼睑半敛,她脚步停下。
接着,另一道熟悉声音接着响起。
一如既往地虚伪,令人作呕,的确是她一开始看见的那人:“羡羡这孩子从小就倔,对感情也一向看得淡,小陆总,你追她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冬日的风本该凛冽,却因今日的暖阳,意外没了往日刺骨的凉。
叶羡凉唇角微勾,眼底藏了几分讥笑。
另一侧,在叶羡凉视线未及之处,陆屹睢神色懒怠,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一旁的腊梅上,但是都懒得正眼瞧面前这人,也未置一词,仿佛刚才那话没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周显豫拿不准他的心思,顿了片刻,见人不接话,于是又继续:“不过要拿捏她也简单,只要??”
话未说完,便被面前那人突兀发出的一声嗤笑打断。
陆屹睢漫不经心地垂眸,眼尾淌过讥诮,似笑而非:“周总,我看起来像那种不择手段的畜生?”
周显豫唇边笑意微:“误会,我??”
未尽的话再次被打断,陆屹睢没留一点面子,嘲讽意味十足:“还是说,你自己想法龌龊,所以看谁都觉得同你一样龌龊?”
周显豫彻底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脸色隐隐泛青:“陆屹睢,你??”
“还有。”陆屹睢嗤笑出声,“难不成我看起来很缺女人?你以为她是什么香饽饽不成,我还非她不可了?”
周显豫被挤兑到脸色涨红,气急了刚要开口,视线越过陆屹睢,看到他身后从假山石旁走出的人,又一下怔住。
见人这幅模样,陆屹睢轻佻了眉,下意识偏头往后看了眼。
猝不及防看清身后走来的人,他神情蓦地滞,漆黑眼眸里罕见地划过少许无措。
叶羡凉从拐过假山石,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
她没看身前背对着她的陆屹睢,凉薄目光直直落在对面的周显豫身上,冷声启唇:“你怎么跟来的?”
当着外人的面被如此质问,周显豫愈发维持不住表情,一脸沉怒。
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怕叶葭月找来,叶羡凉也懒得和他纠缠。
她神色沉静,难辨喜怒,话里却满是讥讽:“怎么,周先生这是软饭吃惯了,坏了牙口,离了王家,又攀不上赵家,就打算换个目标?”
周显豫气急:“叶羡凉,我是你爸!”
叶羡凉嘲弄地看他:“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封建时期残留下来的糟粕,一辈子忘不了你老鸨的身份呢。这么喜欢拉皮条,怎么没趁自己年轻时候卖个好价钱?”
周显豫高血压都犯了,脸一时青一时红。
叶羡凉冷嗤,“不管你打什么主意,少往我妈跟前凑。”她视线扫过自她走近后就一言不发的陆屹睢,又落回到周显豫身上,“再有下次,你可以试试看。”
回到和杨珂分开的地方时,叶羡凉远远看见母亲正和谭姨她们往这边走来。
她敛下多余的情绪,眼尾漾出轻浅笑意,迈步走过去。
叶葭月眼睛往她身后看了看:[不是说看见认识的人了吗?]
“认错了。”叶羡凉上前挽过母亲的胳膊,往另一边走,“有点饿了,咱们再逛逛就回去吧。”
见状,叶葭月也没多想,点头应下,没再追问。
当天,一直到从寺庙离开,叶羡凉他们都没再撞见过陆屹睢抑或是周显豫。
除了叶羡凉以外,也没人知道这两人曾出现过。
只是午饭过后,在将谭姨母女送回甜品店时,杨珂下车那会儿莫名顿了顿。
副驾驶的车门迟迟不曾关上,叶羡凉疑惑:“怎么了?”
杨珂摇了摇头:“奇怪,我刚好像又看见那辆库里南了。”
眼眸微动,叶羡凉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随意起落了几下,嗓音莫名:“是吗,那还挺有缘的。”
后来回去途中,叶羡凉有意无意地观察了下尾巴后面跟着的车辆,却一直不曾看到那辆库里南露面。
不过心中始终留有疑惑,回去后,她发消息问了下周承瑾。
[我记得,陆屹睢是北城人?]
傍晚时分,她收到回复。
[周承瑾:嗯。怎么了?]
叶羡凉:[没事。]
顿了片刻,她又补上了句:[对了,周显豫来云城了,你赶紧给他弄回去,看着碍眼。]
虽说大概确认了那辆自北城来的车的归属者,但叶羡凉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翌日,清晨七点,叶羡凉的生物钟准时唤醒了她。
时间虽还早,天际却已经铺上了一层霞色。
她换上运动服,拿上手机去河边晨跑。
约莫跑出五百米后,她看着前方逐渐清晰的身影,脚步迟缓停下。
男人神色倦怠地半倚在那辆眼熟的库里南上,不知站了多久,似乎头发丝都氤氲着晨雾,周身寒意逼人。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
他原本略显懒散的身姿缓缓站直,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凝在她身上。霞光倾洒落下,他半张脸笼在暖黄的光晕里,原本凌厉清晰的轮廓似也被柔和了些许。
叶羡凉不紧不慢地移开视线,只当不认识这人,又重新迈开脚步。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晨风裹挟着冬日的寒意,将一旁的喑哑嗓音一同送到耳畔。
“我确实非你不可。”
“所以,要走什么流程吗,还是我直接狗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