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了,沁儿终于要成婚了吗?
斐公子那双因她而被废掉的手,也不知有没有好一些。
谢绾声称自己去荆州,原本只是托词,她准备先过扬州、再行北上去见她的孩子的。
可如今,听到沁儿大婚之事,她不禁有些意动。
不如,先去荆州城一趟,看看多年不见的旧友吧。
在赵婶灼灼的眼神催促下,谢绾将那鸡汤一饮而尽,待赵婶端着汤盅离开后,她便开始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囊。
两件换洗的衣衫,几把自己手削的桃木簪子,傍身的银两,两双麻鞋,还有黄神医为她炼制的疗补身体的药丸。
一个青布包袱,装下了她的前半生。
离开崆峒山时,谢绾抬头看了一眼那耸立在云间的紫霄殿,殿外守门的天王雕塑,虽然做凶神恶煞状,却让她不觉得恐惧,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此去经年,再归来不知何时。
她毕生唯有一愿,愿她死时,能一把薄灰,扬在这崆峒山间,尘归尘,土归土……
……
三日后。
密林中,谢绾骑着驴车刚要跨过前面的矮坡时,便看到让她心惊肉跳的一幕。
一群衣衫粗鄙的壮汉,半蒙着面,手中举着钢刀,朝那远处驻扎栖息的华贵马车涌去。
马车由两队侍卫守着,侍卫们已中迷药,横七竖八的歪倒在地上。
马车的车帘被风吹开,露出里面同样中了迷药,昏睡不醒的幼童。
幼童生的粉雕玉琢、小小年纪,已有英挺之姿,应是富贵人家教养长大的,就连昏迷入睡的姿势,都一板一眼的。
谢绾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幼童的一瞬间,心头一窒。
一种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
她的孩子若养在身边,大概也这么大了吧……
……
山贼小心翼翼地朝马车摸去。
为首的那个,警惕地看着四周,压低嗓音道:“老四,你没有觉得很诡异吗?”
“这小孩看着非富即贵的,可偏偏身旁一个大人都没有,只有两队护卫……莫不是还留了什么后手?”
那被称为老四的山贼,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眼神却直勾勾盯着马车上那纯金做的马鞍。
财帛动人心,光这一辆马车拉到黑市之中,就能卖百两银子!
他们绿林帮几百号兄弟等着养活呢,便是有后手……他也不能任由这头肥羊跑了!
眼底闪过一抹狠色,老四沉声道:“放心,他们从小溪处抬得那两篓水,早被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此药入喉,不睡个三天三夜绝不会醒来。”
“纵然真有长辈跟过来,可咱们弟兄也不是吃素的。”
“不消半刻钟,便能将这群人连人带东西拖回营寨之中。”
“走吧!迟则生变,万不可犹豫!”
……
脚步声押着粗糙的草地,越来越近。
紧挨着马车躺在地上的侍卫,手腕微动,缓缓握住腰间的长刀,恨不得立刻起身,便将这群落草为寇的小贼伏诛当场。
马车内,传来一道轻微的咳嗽声。
侍卫手上的动作顿住,脸上闪过暗恼之色。
却不得不松开刀柄,继续装死……
……
看着山贼将那幼童从马车里拽出来,抗在肩上,谢绾顿时心焦不已。
一群刀尖上舔血的畜生,这么小的孩子落在他们手中,又能有何好下场!
这群侍卫穿的、戴的看着倒也算精良,怎么一个个竟窝囊至极,刀还没拔出来,就被这群山贼给放倒了。
谢绾眼神直勾勾盯着那山贼的动作,犹豫中间,却看到原本被山贼架在肩上的幼童,忽然睁开眼,往她这边扫了一下。
四目相对,谢绾心脏如触电一般,陡然僵住。
这孩子竟然没有昏迷!他在装睡!
手中力道没控制住,扒拉掉了一块碎石,砸在驴蹄之上,惹得那驴儿低叫一声,把山贼的注意力全吸引过来。
“妈的!还有人!”
老四将幼童往怀里一塞,提着钢刀就往谢绾这边冲过来,满面杀气,怒意冲冲。
谢绾心道不妙,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老驴,知道此遭再也逃不过了,主动站出来,双手举起投降。
“别动手!”
她出门前,故意用黄泥和了颜料,将面上抹黑,衣服里也塞了棉花、挡住了原本的身形。
看起来,不像是三十岁,倒有四五十的模样。
举着钢刀的老四,厌恶地扫了她一眼,“什么穷山沟里爬出来的玩意,跑这里凑什么热闹?”
“赶紧滚!”
这样的老妈子,浑身上下穷的叮当响,连打劫的必要都没有。
即便押进他们山寨也是个累赘,既不能让兄弟们泄欲、又不能抢回去讨大当家的开心,平白占一口吃食,还不如早点滚蛋。
他松口让滚,一旁的兄弟却不乐意了。
开口道,“四当家的,不如把她杀了吧?”
“咱们绑了这小子上山,肯定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万一这老妈子嘴巴不严实,把咱们行踪给透露出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杀了省事。”
山贼提起杀人,跟砍个萝卜一样简单,横着刀就要朝谢绾脖子上划过来。
谢绾心道倒霉,噗通一声摔坐在地上,指着那被四当家夹在腋下的幼童道。
“这孩子非富即贵,想必家中资产富饶,老身年纪大了,没其他用处,可哄起孩子来却有自己的本事。”
“你放心,只要给老身三日功夫,老身一定能将这孩子哄得服服帖帖,到时候撬开他的嘴,查探出他背后的隐患和家资,也算功劳一件啊!”
她话说完,那被四当家夹在腋下的孩童再次睁眼,眼神如刀,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狠狠刺向谢绾。
谢绾总觉得这个眼神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可此刻形势危急,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腆着脸继续道:“若老身所言有虚,到时候您再杀我也成啊!”
“如今三国混战,民生凋敝不安,赚钱的路子本就不多,能捞一笔是一笔啊……”
四当家被她说动了。
一个老妇而已,能掀出什么风浪?
他冷笑一声,将怀里的孩子塞给谢绾,厉声命令。
“既然你立下军令状,老子就给你这个机会,三日时间,若撬不开这小娃子的嘴,老子送你们一块上路!”
谢绾急忙抱紧怀中“昏睡”的稚子,连连保证。
“您放心,老身说到做到……”
……
京城。
刚处理完政事的李承赫,正欲去偏殿休憩,便看见寿月公公顶着吃了屎一般的青绿脸色,慌慌张张地朝养心殿冲过来。
跌跌撞撞,比死了爹还慌张。
“陛……陛下!”
他脸上俱是冷汗,哆嗦地跪在地上,迎着帝王含煞的眸光,惊恐地回话。
“太子……”
“太子失踪了!”
什么?!
李承赫呼吸骤停,浑身血液似僵住一般,不可置信地看向寿月公公。
声音从牙缝中挤出,带着森寒的冷意。
“你再说一遍!”
寿月公公哭丧着脸,如实道。
“一个月前,您不是把太子送往青山书院潜读吗?”
“太子到了书院之后,便向院长抱恙身体,日日宿在自己的屋舍中,足不出户……”
“书院的院长、也就是林大儒,为了不让陛下担忧降罪,便将此事压下,并未上报。”
“陛下昨儿派人去书院接人时,内廷卫才发现,那称病的太子根本不是真的太子,是太子身边的伴读小厮假扮的!”
“太子连青山书院的院门都没有踏进去过!他一个月前就已经离京了!”
寿月公公越说,声音越抖。
在李承赫欲要杀人的眼神中,哆哆嗦嗦地掏出太子遗留的那份书信,递给帝王。
“陛……陛下,这是太子留给您的信件……”
李承赫一把夺过,阴沉着脸翻开,熟悉的字迹,正是那孽子所留。
第一行,便将他的怒火引燃。
——太傅常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好好好。
啪!
李承赫猛地按下手中的信函,生冷的眸光扫向寿月公公,“季太傅是吧?昏了头了一天天教的什么狗东西?立刻夺去太傅之位,让他回家闭门思过半年再滚出来!”
寿月公公心里默默为季太傅点蜡,面上却装出同样同仇敌忾的架势。
“陛下所言极是!身为太傅,一言一行皆应公正平和!太子年幼,他怎能说出此等歪理!”
李承赫掩去那燥怒,继续翻看手中的信件。
中间的内容大都是解释和告慰,直到最后一行……
——父皇,听闻周国治下,百姓和乐,儿臣心生向往,顾欲去周朝探访一番,归期未定,父皇莫要担忧。
——最早半年,最迟一年,儿必返京。
李承赫这回想杀了季太傅的心都有了。
周朝。
竟然轰得乾儿跑去周朝了!
大脑飞快转动,李承赫立刻吩咐道。
“太子失踪之事有多少人知道?但凡知道的全都先押入天牢之中,万不可将此事泄露!”
一旦泄露,乾儿会遭到天下狙杀!
“东宫封禁、朝政收紧、对外称朕染病,带乾儿去普济寺休养了。”
“准备好人马,朕要去周朝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