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谢绾找了一圈,才在隔壁的棺材里,找出昏死过去的哑女。
将哑女从棺材里拖出来后,掐着她的人中将她从迷烟之中掐醒。
哑女缓缓睁开眼睛,眼底闪过惊恐之色,正要阿叫,又被墓中的浓烟呛到,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绾脸色微变,急忙捂住她的唇鼻,在她耳边小声道。
“声音轻点儿,皇陵外可能来人了。”
哑女想到某种可能,眸光微变。
谢绾面沉如水,解释说,“有人在外头放了烟,墓内不能久待,我们得尽快离开了。”
哑女拽着谢绾的袖子,眼底带着怖色。
谢绾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你放心,皇陵大大小小无数出口,总有我们的逃生之路。”
谢绾虽然安抚哑女,心中却有些郁闷。
是她低估李承赫了。
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追了过来。
早知如此,应该学一学三窟的兔子,在皇陵留下踪迹后,一路向北。
可惜了……
谢绾心中惋惜,眼底却没有悔色,她用袖子掩鼻,沿着那雾蒙蒙的墓道,开始寻找出口。
东南角,有人看守。
东北角,也有驻兵。
南面,李承赫端然正坐,面前摆了一个茶桌。
北面,三皇子冷面含煞,持着长刀,万夫莫开。
一共八个门。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俱是死路。
谢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一定会有生路。
……
天已擦亮。
五公主一马当先,遥望着前方被驻军把守围住的皇陵,眼底尽是悲恨。
“这群混账!”
她策马扬鞭,冲向皇陵,在士兵阻拦她时,亮出自己的腰牌——
“咸福宫五公主,奉陛下之命,过来找太子和三皇子,有要事相商。”
士兵犹豫了一瞬,确定那腰牌的真实性后,缓缓退后放行。
身后的斐玉珩和环佩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皇陵南门,李承赫听着士兵的汇报,搁下手中的茶盏,抬眸看向来路。
一身夜行衣的五公主,一脸杀气地冲过来。
她的身后,是她那位尚未成婚被他折断双手的驸马爷……还有,他府里头的环佩。
又是环佩。
李承赫心生隐怒。
五公主冲过来后,扫视一圈,双目渐渐赤红。
只见那群兵士,三五成群地点燃军中特供的鼠尾草。
此草点燃之后,浓烟滚滚,呛人口鼻。
如今那滚滚浓烟,全涌进陵墓之中,打眼一看,一片灰蒙蒙的光景,如黄泉地狱一般,罩住这皇陵冥府路!
恰在此时,有两个点草的将士走过来,语气带着兴奋。
“殿下,刚才里头听到了些动静,里面的人快要受不住了。”
李承赫摆了摆手,“继续。”
五公主再也忍不住了,一鞭子将他的茶杯抽飞出去。
茶碗坠地,碎成数片。
李承赫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片,缓缓抬眸,看向怒不可遏的五公主。
语气冰寒。
“李沁儿,看来你母妃的那顿打还没让你长出记性,这才几个时辰,你便又逃出宫了?在孤这里大发横威……呵呵,拿出父皇的名头,你的母妃知道吗?”
五公主冷笑一声,“她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你少拿她来吓唬我!”
“你吩咐这么一群人过来霍霍皇陵,我身为皇室公主,难不成连过来巡查的权力都没有?”
“李承赫。”
她头一次在人前叫他的全名。
“担心我之前,我劝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凌氏倒了,如今又准备失了民心,你真的以为你的太子之位,是金刚之锤,屹立不倒吗?”
“谢绾在你府中多日,没有功劳也该有苦劳,你何必让人如此寒心?”
李承赫挑眉看她,语气慢条斯理,“孤再说一次,孤处置自己府中的人,不用你插手。”
他眸光落在环佩身上,语带凉讽,“第二次了。”
“环佩,你让孤很失望。”
环佩脸色青白交加。
但此刻,比起李承赫的怒火,她更担忧小姐的生死,双眼无神地盯着弥漫着浓烟的皇陵……
她在犹豫,犹豫要不要告诉李承赫真相。
此时此刻说出来,李承赫真的会信吗?
五公主这种时候可没空管真相不真相的,她提着鞭子便要往墓室里闯。
镇守在门口的副将急忙将她拦住,“公主,里面危险,您千金之躯不宜踏入。”
“滚开——”
五公主一鞭子抽在他身上,逼他让路。
太子在前,副将怎敢让开?忍着钻心的疼痛,不死心地劝道,“公主,里面进不得……”
五公主怒意顿生,转身抽翻了李承赫面前的茶桌。
看着他,气得浑身发抖,“你到底有没有心!李承赫!”
“再在里面待下去会死人的!”
“你非要她死了才甘心吗?!”
李承赫垂眸,眸光散落在那满地狼藉之上。
声音冰冷而残忍。
“她若真怕死,出来不就是了?”
“死犟着不出来,最后憋死在里头,那是她咎由自取。”
“有活路她不选,偏要选死路,难道还怪得了孤?”
语气疏淡、眼神藐视、姿态散漫,好像谢绾的死活,于他来说,不过踩死一只蚂蚁一般,不值得他的心情起任何波澜。
五公主气急反笑。
“好好好。”
“李承赫,天道有轮回,我不信你总能这么嚣张!”
“总有一天,我要看着你跪地磕头……求饶忏悔那一天!”
李承赫嗤笑。
他给谁磕头谢罪?
让他求饶忏悔?谁配?
五公主冷眸落在一旁的副将身上,“三皇子在哪儿?他身边那个红袖添香跟过来了吗?”
副将忍着痛为她指路,只想赶紧把这个瘟神送走。
“在北边,陵墓北门——”
……
太子府。
寸心院。
做了一夜噩梦的周侧妃,忽然从梦中惊醒。
一旁守夜的婢女急忙冲过来,捧着茶杯跪在她的床边,温声道:“侧妃娘娘,可要用些茶水?”
周侧妃拥着被子,眼底尽是后怕。
接过茶杯润了润喉,看着外头渐亮的天色,哑着嗓子说道。
“外头几时了?”
婢女恭声答道,“雪下了,也已入冬了,天亮得晚了些,如今已快辰时了。”
周侧妃深吸一口气,回忆起昨夜那斑驳的梦境。
她又梦到前世了,只是这回,不再是跟三皇子在边疆的苦寒岁月。
而是回到了前世,昭和帝驾崩时,京中混乱而又悲怆的那几个月。
当时,她救了太子妃凌氏的奶嬷嬷,从她口中逼问出许多的凌氏的辛密来。
季嬷嬷还说,冷宫之中,有一名玉氏女子,和凌家有些渊源……
她当时年幼,听到这种风牛马不相及的话,懒得细听,打断她让她说些有用的。
后头在漠北时,三皇子郁郁不得志,对玉国大开杀戒,那玉氏太子死在三皇子刀下时,也说,多年前,他们玉氏也曾与安朝结过永缔之好,送了妃子进了皇城……
那位妃子是她的姑母,那位妃子有孕之后,也曾向母国报喜,只是不知为何……后头渐没了消息。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当时的三皇子哪有空听这玉氏太子废话,以为他不过是临死之前托关系罢了,三皇子一刀便切了他的脑袋。
那些在记忆中快被她淡忘的瞬间,忽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她仔细寻摸其中的关联,联系那些曾说太子身份有疑的风言风语,心底陡然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等等。
“我要进宫!”
周侧妃蓦地起身,吩咐婢女给她穿衣,强压住心底暴涨的激动和兴奋之意。
“我要进宫!”
……
皇陵北门。
五公主挥着鞭子,在斐香衾惊愕的眼神中,挑飞了她刚戴上的面纱。
熟悉至极的五官暴露在面前,冰冷至极的空气甚至让她的鼻尖起了一丝不正常的晕红。
五公主死死盯着斐香衾,满眸尽是被至亲之人背叛的绝望。
往后踉跄退了两步,眼眶发红,声音都在发抖。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
原来环佩说的都是真的,原来斐玉珩支支吾吾遮遮掩掩的背后确有其事,原来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已不知何时、面目狰狞而扭曲,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五公主还报了一点点希望。
她的声音低微,眼底带着一丝快要被打碎的哀求,“不是你下令封烟的,对不对?”
“谢绾的行踪也不是你泄露给三皇子的对不对?”
“这一切都只是误会对不对?”
这三问,让斐香衾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悔。
可那痛悔在看到斐玉珩那双空荡的袖结时,又变成了无尽的冷漠和残忍。
她垂眸,掩去万般心事,嘴角只讥讽一笑。
“是我做的,又怎样?”
五公主手中的鞭子,倏然坠地,她呆呆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斐香衾嘴角的讥讽之色更重,“我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有的人,生来便是天皇贵胄?你们不过是施舍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罢了,后头便有铺天盖地的狗腿子,跟疯了一样围过来,前赴后继,为你们冲锋陷阵!”
“为何你们血脉尊贵,享天下之供,却又残忍至极?一句话,一条命令,便能夺去我们的所有?”
“我父亲生来微末,寒窗苦读几十年自江南一路科举进京为官,不行贿不收礼,一心一意只做着案前的事情,他一生所求谋的,不过是个妻儿安稳,一生平顺……”
“三言两语便剥了他的官,害得他夜夜锒铛纵酒……恨此身凋零!”
“我母亲,我兄长,我那两位姨娘,还有府里头因为开支不济被赶出去的奴仆……他们何错之有!”
“不,有错。”斐香衾仰头笑着,眼泪渗进发丝,一瞬的冰冷之后,便成了麻木。
“错的是,我们投错了胎,生错了命,我们没有站对自己的位置……”
她漠然地看向五公主,语气比这冬日的清晨还要冷漠。
“那日我同斐玉珩的事,今日我也要同你再说一遍。”
“你我,恩断义绝!生死无关!”
眼前的人,熟悉至极、又陌生至极。
五公主只觉得天下之事,一夕之间,荒唐到她不敢认。
她自问,
对父、对母、对友人、肝胆相照,不辞辛劳。
为什么命运总让她如此狼狈!
她此刻真的很想扭头就走,不再跟这群肮脏浊臭之人有再多纠缠!
可……
谢绾还在里面。
五公主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哽咽,“斐香衾,你还记得十年前,京郊桃花宴上,你被人欺辱,差点滚落山崖时,是我救了你吗?”
“那时你说,往后但凡我有所趋,你一定抵命相从。”
“那一命之恩,你还记得吗?”
“那日的承诺,还作数吗?”
斐香衾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之色,再开口时,话音如利刃。
“五公主不是自诩风光霁月吗?今日……也要做那协恩图报之人?”
这句话,比之前的任何一句都要伤人。
之前那些话,还可以当作是斐香衾心有不甘和私欲、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舍弃一切,这样的人,虽然可恨,却又让人心生怜悯。
但协恩图报这四个字,等于否定了她们之前的所有!
原来,她在她心中……
如此不堪!
“对。”
五公主点头,眸中积蓄起霜色和冰冷,让她整个人,都变得冷硬而陌生起来。
“你如今尽心尽力地伺候三皇子,是三皇子的帐中人,聪明如你肯定知道,对于主子来说,忠诚和承诺是奴才们最贞良的品质。”
“若你连当年的救命之恩都不愿意回报……往后,我三哥如何信你?”
五公主看向一旁面色复杂的三皇子,问道,“三哥,我说的对吗?”
……
皇陵内。
谢绾本以为自己死定了。
却发现有一处墓室之内,烟雾的浓度和其他墓室明显不太对。
她顺着那烟雾迷失的痕迹寻了许久,踩着墓室内陪葬的器物,敲了敲头顶上方的石壁。
赫然发现……
石壁是空的。
她这么一敲,竟有尘土簌簌掉落……
这是……
谢绾眼底骤然一亮。
急忙摸索着石块的边缘,最后剜下来一整块石壁,石壁之后,是蜿蜒的、不知道通向何处的洞穴。
……这是盗洞!
李氏皇朝建国八百年,自以为皇陵永固,谁曾想,竟然有那盗墓贼早就光顾过这皇陵了!
这群摸金校尉,关键时刻竟救了她一命!
“走!”
谢绾再不迟疑,拽着哑女,将她推入盗洞之中。
自己也跟着进了盗洞。
接着,沿着黑漆漆的洞穴,在黑暗中摩挲前行。
偶有鼠蛇和虫蝎,在她的手臂之上、脖颈之上冰凉地滑过,那冷硬又瘆人的触感,让她浑身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可她只当这是一场混沌而惊愕的梦境,依旧咬着牙,漫无目的地往那唯一、生的出口爬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