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鸢在屏风后擦洗。
哪怕不能泡澡,但也比先前清爽许多。
擦完身子后,竹摇扶着锦鸢回床边坐着,在月子里也没法洗头,可蓝月炎热,头上不停地出汗,多少也有些气味,竹摇便取来篦子沾了梨花水一遍遍通发。
几遍之后,在用巾子一点点吸干水分。
连着脑袋都轻快了许多。
奶娘记着姚嬷嬷离开前的吩咐,暗中看着郡主洗漱快好时,大着胆子说道:“将军,小姐方才喝过奶,这会儿怕是要尿了,让奴婢带着小姐下去换洗,以免脏了将——”
话还未说完。
就听见一道水流声。
奶娘立刻看去,吓得浑身哆嗦,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她竟然让小姐弄脏了将军……怕是要挨板子了!会不会干脆就把她遣送回沧州去……
可她万万不能丢了这份差事啊!
赵非荀掌心一片温热的湿濡,看着襁褓里睁着眼睛,一脸无辜望着自己的孩子,一点儿脾气也立不起来。
他扫了眼奶娘,语气平静道:“去温水来,再准备干净的衣裳,别冷到了小姐。”
奶娘如蒙大赦,一刻也不敢耽搁。
手脚麻利的立刻取来。
她正想从将军手中接过孩子时,却被将军出声制止,见将军洗了手后,亲自替小姐换洗,动作虽算不上熟练,甚至还有些僵硬,但分外温柔。
换完后,才听见将军让她收拾脏污。
这一幕也映入了两人的眼中。
竹摇取来头绳,正要替锦鸢编发,这样睡觉时头发不易散开,也能凉爽些。
锦鸢瞥见竹摇一脸抑制不住的笑容,低声问道:“怎么这么开心?”
竹摇余光瞥了眼外头,轻声道:“我是替姑娘开心呀。今日所见,王爷这般疼爱姑娘,大公子不止疼爱姑娘,对小姐的事亦是亲力亲为,姑娘又成了郡主。姑娘真真是苦尽甘来,我如何能不高兴?”
声音虽轻,但字句真挚。
锦鸢最怕听人说真心话。
尤其是生完孩子这一段时日,她愈发容易落泪。
这会儿听竹摇说这些话,她眼眶又忍不住湿润起来,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可竹摇是谁。
最是能插科打诨的主。
她轻轻哎哟了声,打趣道:“姑娘,莫不是还害羞上了?”
锦鸢的眼泪瞬间止住,忍不住要笑出来声,佯怒拍了她一下。
竹摇侧身躲开,利利索索的福身,忍着笑意道:“奴婢这退下了,娘娘快歇息罢!”
锦鸢恼也不是,羞也不是。
这一刻——
她像是又回到了当年在清竹苑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只是她。
是锦鸢。
只管与她们说笑逗乐。
在姚嬷嬷来了后,锦鸢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脸上笑容也多了,仿佛从长夜终于熬到黎明,未来皆是一片晴朗灿烂,再无阴霾。
姚嬷嬷与奶娘将早产的小丫头的照顾的极好。
果真像是袁大夫所言,吃了奶水后,小丫头肉眼可见地开始长肉,几乎是每日都在成长。连着南定王都感慨,小丫头长的实在可喜可爱。
虽还算不上是胖乎乎,但与当初的瘦骨嶙峋已是截然不同,胖若两孩。
她清醒的时间也多了些。
甚至还学会了笑。
咧开一口粉粉的牙床,乌润的大眼睛笑的弯起来。
心无旁骛地直冲着你笑。
那一刻,锦鸢都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融化。
院中上下几乎没有人不疼爱她。
赵非荀更是一回院子,就要抱着不肯再给奶娘,若非锦鸢晚上需要好好休息,怕是他都想让小丫头与他们一屋而眠。
在混乱的蓝月国中,这座被特地保护起来的院子,幸福、平静,几乎让人忘记了身处战乱之国。
一个月后,南定王生擒蓝月王。
蓝月国战败,彻底沦为大夏的附属国。
这场战役也终于结束。
大夏将士应押解俘虏蓝月王及皇室宗亲、无数战利品凯旋归京。
锦鸢一行也从小院中搬出,跟随大军抵达沧州暂作休整。
锦鸢才出月子,受不住回京的长途跋涉。
小丫头虽已满月,但因是早产儿,更不能冒一点风险。
她们无法随军回京,决定暂时留在沧州的将军府休养。
锦鸢母女要留下,姚嬷嬷、竹摇一行人肯定要留下,北晖又被拨回锦鸢身边,自然也要留下。
理当赵非荀、南定王两位主帅率领大军凯旋。
可在临行前几日,赵非荀向京城求了旨意,言蓝月初降、人心不稳,北疆虎视眈眈,他担心北疆再度作乱,自请戍守边境,直至朝中派下管辖蓝月之主!
京中回信,竟然也允了?
气得南定王接连几日看见赵非荀都没好脸色。
锦鸢不知大公子这举动意味着什么,也曾担心地询问过一回,大公子只告诉她不用担心,此举对赵家、对他们一家三口并无害。
在大军出发前一夜。
赵非荀外出迟迟未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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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鸢也辗转难眠。
她与父亲相认才不过一个月,父女相处时间甚少,她以为自己不会太伤感,可分离在即,她已开始不舍。
门外传来敲门声。
竹摇放下手中的针线,正要起身去开门时,被锦鸢压下,“我去罢。”她笑了下,语气变得温柔,“应当是父亲来看我了。”
锦鸢披上外衣,踏着月色拉开门。
看着站在门外身形依旧高大健硕的男人。
“父亲。”
她唤了一声。
南定王低下头,看着眼前养了一个月,脸色逐渐红润起来的女儿,疼爱之意流露,哪怕他在外如何狠厉,在女儿面前,他会低头,柔和着嗓音说话,“吵醒你了,为父明日就要回京了,一来一回至少要半年见不到小鸢。虽然明日你也能来送行,但想想大庭广众之下,许多话都不方便说。”
锦鸢迈出屋子,伸手合上门。
背过身去时,她眼底似有细碎的光划过。
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锦鸢轻声道:“大公子还未回来,加之父亲…明日要启程,锦鸢尚未睡下,父亲并不曾吵醒我。”
这一个月里,女儿虽然唤自己父亲。
但总是客客气气的。
没多少亲近之意。
南定王心知,不能靠一个月来弥补二十多年的缺失,但一想到即将大半年看不见女儿,等到再见面,女儿一心只有赵非荀,对他这个爹爹更疏远了怎么办?
想到赵非荀为了留在沧州,连自请戍守边疆这一手都使出来!
他如何不担心?
可这会儿,他居然亲耳听到女儿因分别而睡不着?
南定王忍不住激动起来,搓着手掌,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若小鸢不舍得爹爹走,那爹爹就留下来,让大军先走,等一个月后爹爹再追上也来得及!”
锦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