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先生’,您慢慢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察觉洛廉还有事情要做时,韦德·温斯顿拉着茫然的雷斯垂德走了出去,廊道中只剩下杰克·阿诺德和洛廉两人。
“你有名字吗?”洛廉一边走向哭泣的以撒,一边询问《剥皮书》。
它曾是“鲜血之神”的一部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那位神祇剥离,但总该有个正式一点的称呼。
听到新老板的问询,这件聒噪的“圣遗物”突然陷入沉默。
“……马西亚斯,先生。”
两秒钟后,它咧开嘴角笑道:
“您可以叫我马西亚斯,这是一个已被舍弃的名字,您无需为此困扰。当然,您也可以直接称我为《剥皮书》,反正,现在我们已经融为一体。”
马西亚斯,一个已经被舍弃的名字……洛廉轻轻“嗯”了一声。
而马西亚斯继续说道:
“因为承载了‘暴君’血嗣的降诞,这片里世界的一角已然产生割裂,被刻上不可磨灭的‘影响’,即使仪式结束,也不会回归罅隙。”
“也就是说,这片和特佩什庄园产生重叠的里世界会永远留在这里?”洛廉脚步一顿。
无论是杰克·阿诺德、阿特拉克,还是他自己本身,在里世界中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幅,其他拥有“吸血鬼”血液的存在应该也差不多。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借助《剥皮书》中的知识,在即将购买的那个庄园中也布置一个连通里世界的仪式,加快下属的成长速度。
“不不不。”马西亚斯连忙否认:“这個角落现在已被‘暴君’血嗣刻上烙印,按理来说,会成为它力量的一部分。”
还有这好事?
洛廉微微挑眉,那岂不是说只要将“以撒”转化为第二位“初代吸血鬼”,就不用再费力布置新的仪式了。
“那就快开始吧,不要再耽误时间了。”
他和杰克·阿诺德来到特佩什庄园的时候是四点多,刚才折腾一番又废了不少时间,眼看就要天亮,廊道外面已经开始升起晨雾。
“一切都遵从您的意志。”
马西亚斯立刻进入“员工”的角色,详实地讲述道:
“面对那个贪婪凡人的蛊惑,这座庄园的主人,嗯,好像叫奥利弗·温斯顿?他编织虚假的借口,将侍奉他的仆人系数遣散,随后派遣他的管家去猎杀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借助这些无辜者的血肉,贪婪的凡人从垂死中恢复生机,并开始筹备‘天孽仪式’。”
它兴奋地笑了两声:
“到这里,故事终于开始走向高潮了……
“在见到非凡者的能力后,奥利弗·温斯顿对这名闯入的垂死者言听计从,在后者故意泄露出‘天孽仪式’的存在时,主动要求用自己半数的财富来换取长生的机会。
“至于子嗣……呵呵,现世的诱惑总是多于苦痛,少有人能够抗拒前者,少有人能够接受后者。”
所以,为了谋取议员信任而亲手扼死第二任妻子的奥利弗·温斯顿,向他的子嗣伸出了手,多年前就决裂而出的艾布诺·温斯顿倒是幸免遇难……洛廉摇了摇头。
“在以重病的名义召回长子理查德·温斯顿后,这名受蛊惑者下定决心,将长子软禁在庄园之中,要求他每日都为自己提供血液。”
“那他的长女呢?”洛廉想起从赫尔曼那里获取的情报:“在理查德回到庄园之前,奥利弗的长女就一直在特佩什庄园中久居。”
“哦,您说那位女士啊……”
马西亚斯似乎在洛廉的提醒下才想起这件事: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
“奥利弗·温斯顿之所以选择首先吞食自己的长子而不是长女,绝不是因为仁慈。而是因为他知道,‘她必不可能屈从’,那时的奥利弗·温斯顿理智尚存,放弃了强迫的想法。”
这么高的评价?
洛廉升起了一些兴趣:“为什么这么说?”
“总有人的灵魂要特殊一点。”马西亚斯笑呵呵道:“正好,她的灵魂特别坚韧,简直是天生的‘受难者’,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让她成为您的侍奉者之一。”
“是吗?”
洛廉还是第一次从马西亚斯的嘴里听见赞美之词,而非“贪婪的凡人”、“受蛊惑者”一类的贬义词。
“可惜,她已经死了。”
马西亚斯出现一瞬间的愣神,随即懊悔道:“啊,尊敬的老板,您应该对我进行惩戒。”
“为什么?”洛廉目光古怪起来,你作为一件“圣遗物”,还有这种癖好?
“因为,我竟然忘了告诉您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以至于让您产生了误解,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恶,我应该忏悔。”
马西亚斯的独眼萎靡下去。
“作为‘天孽仪式’的牺牲者,奥利弗·温斯顿的长子是最早出现创口者,亦是流血最多者。在‘天孽仪式’进行到一半时,彻底失去理智的奥利弗·温斯顿才将贪欲之手伸向他的长女。
“血、肉与背叛是‘天孽仪式’除‘力量诞下力量’之外的核心。在吸食子嗣的血液后,‘血’与‘背叛’已然达成。”
马西亚斯用慷慨激昂的语调高声道:
“而在这时候,伟大的您出现了!将‘天孽仪式’最后的‘真正生诞之宴’打断,挫败了邪恶的‘术士’和贪婪凡人的阴谋!”
“所以,奥利弗·温斯顿的长子和长女都还活着?”洛廉听明白了它的意思。
“没错!”马西亚斯理所当然道:“既然您拯救了他们的生命——即使对您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仁慈,他们也应该为您献上全身心的忠诚!”
“这些稍后再说。”洛廉默默提起戒备,在哭泣的以撒身前蹲下:“现在,还是先解决‘以撒’的事情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蜷缩在地上的以撒放下双手,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怪人,背后的鲜血翅膀缓缓垂下。
“哦,当然,请原谅我,我竟然又让您耽误了这么多时间。”
马西亚斯表达歉意后转回正题。
“那个贪婪的凡人本就不打算为奥利弗·温斯顿延长寿命,于是用术士的能力为其降下虚假的神谕,打消了后者的疑心,他所布置的‘天孽仪式’也经过扭曲、变换,目的只是窃取‘鲜血之神’的血嗣。
“就目前来看,他成功了。‘以撒’从血肉中托生,被罪恶束缚,只要占据它的躯壳,就能成为‘暴君’的赐福者,获得了通往非凡之路顶端的钥匙。不过,就如刚才所说,他的邪恶阴谋已被您无情挫败,再也不可能实现。
“而现在,您只需要解开‘以撒’灵魂中的束缚,就能获得一位忠诚的侍奉者。至于如何解开它的束缚……”
马西亚斯的独眼绽放出迷幻辉光,血色的“剥皮书”一词蠕动扭曲。
与此同时,在“鲜血之神”的视线降临后便陷入沉寂的里世界再次躁动起来,无形的“影响”出现在以撒身周,廊道中的环境发生骤变。
……
“这是?”
刚走到宅邸外面的雷斯垂德突然发现身后的道路在瞬间改变,这片和特佩什庄园交叠的里世界无声发生着某种变化,深层和浅层模糊难辨。
远比之前要危险的气息从中传出,他的“灵性直觉”不断嗡鸣警告,催促他离开此处。
这是“J先生”做的?
“鲜血之神”的血嗣、另一位神祇的追奉者、具备活性的“圣遗物”……雷斯垂德心神震动,开始怀疑自己今天到底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座庄园。
我知道的太多了!
雷斯垂德很有自觉,这些事情不是一个小小的“密位术士”、侦探协会副会长可以轻易知晓的,然而他却因为这件委托不小心卷入其中。
“安心。”韦德·温斯顿在面具上戳了个洞,正在雷斯垂德旁边吞云吐雾:“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位,嗯,这位‘J先生’不是个冷酷的人,最多让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他在“小小的”上面加重了语气。
“……”雷斯垂德盯着那张红色面具上的孔洞:“我一直以为你的这个面具是一件‘遗物’、‘非凡物品’。”
不然谁会整天把这么丑的面具戴在脸上!
“真是没有品味的家伙,你不说话我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东西。”
韦德·温斯顿摩擦着脸上的面具,洋洋得意道:
“这可是我亲自设计、托人打造的,这样才能凸显出我的强者风范。”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雷斯垂德有些心累,不想和他争论这个问题,抓住了另一个重点。
“你和‘J先生’认识?”
他刚才就想问了,只是时机不太合适。无论是刚才在里世界中的表现,还是现在笃定的语气,都能看出韦德·温斯顿对那位“J先生”并非一无所知。
“不认识。”
韦德·温斯顿连连摇头。
他可不想平白得罪一位神秘的非凡者,和雷斯垂德的交情还不值得他冒险。
不过,出于某种“过来人”的同情心,他还是好心劝告道:
“也许你应该多准备一些钱,毕竟人生总是充满意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到。”
准备些钱是什么意思?雷斯垂德眯着眼睛思索。
而韦德·温斯顿没再理会他,将手上的烟头掐灭,神色莫名地盯着宅邸中翻覆的里世界。
……
“安娜小姐,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周年纪念日。这一天……在我的生命中,我越想越确信,没有你我是没法独立存在的——我生来就是为了爱你、跟随你的;我其他的事都是错误的、不理智的。”
在刚才毁坏的“死寂画廊”重新出现,一幕幕早已被时间咀嚼成碎片的画面凝固成流淌的油画,挂在画廊两侧的墙壁。
洛廉慢慢从红色地毯上走过,目睹尚且年轻的奥利弗·温斯顿向一位美丽的高贵女士求婚,生下长子理查德·温斯顿。
“人性,很神奇吧?”
《剥皮书》上的嘴唇上下蠕动,马西亚斯恶劣的语调出现在画廊中。
“至少在这一段时间,奥利弗·温斯顿仍深爱着这个叫做‘安娜·伍德’的人。”
洛廉继续往前走,看到伍德男爵罹患重病逝世,伍德家族开始走下坡路,奥利弗·温斯顿为了谋夺更多的财富、地位,联合政敌将其瓜分。
“我做了一件错事,安娜。也许伱现在很难原谅我,但这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的。”
再往后一些的画作上,奥利弗·温斯顿站在一片墓地前,紧绷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墓碑上刻着“安娜·伍德”的字样。
洛廉加快脚步,两侧的油画色彩开始愈发丰富。
与帮派联合,娶下“老派勒”的第三女、从“平民习艺所”中看中鲁道夫·希尔,将其收为下属、创建“奥利弗地产公司”,财富滚雪球般增长,随后陆续生下长女与次子;
为了站得更高,亲手扼死第二任妻子,站稳脚跟后,正逢警察局长莫里亚蒂打压“派勒家族”,奥利弗在这时资助“三便士协会”、“科雷兄弟会”,瓜分东伦敦的地下世界。
“看啊,看啊,贪婪会招致毁灭,也能使人获得更多。”马西亚斯大笑起来,这些跌宕起伏的故事让他十分满意。
如果不算结局,奥利弗·温斯顿的人生确实算得上是“成功”,比大多数人都要成功,哪怕算上惨死的结局,也不见得就是“失败”……
洛廉突然在一副画作前驻足,看到了故事的转折点。
一具几乎没有生息的残破躯体出现在“特佩什庄园”,微笑着对轮椅上的奥利弗·温斯顿说出那句充满蛊惑的话。
“你应该拥有更多。”
洛廉往前面扫了一眼,奥利弗·温斯顿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给了伊文思。
随后就是“杰克·阿诺德之死”、“特佩什庄园凶案”。
出人意料的是,油画中没有出现他的身影,仿佛被作画者轻轻抹去。
杰克·阿诺德默默跟在他的身后,一语不发。
再往前走,就是一副单独的肖像画。
那是一个沉默的长发少女,眉梢有一道疤痕,随身携带一本厚重的《福音书》,其中隐藏着一把左轮手枪,在画作中被揭露出来。
“这是另一件让我感到愉悦的事情。”马西亚斯的独眼与洛廉的视线重合:“这位就是奥利弗·温斯顿的长女,她的名字叫做安娜。”
洛廉目光下扫,看到这幅画的名字是《安娜,安娜,安娜》。
马西亚斯再次感慨:“人性,真是奇妙。”
洛廉没发表什么意见,终于,他们走到了画廊的末尾。
蜷缩着的以撒用鲜血翅膀包裹着自己的身躯,只露出一双充斥怯懦的眼睛。
驻足片刻,眸光不定的洛廉对它说出第一句话。
“你好。”
……
旧剧院中,正准备派遣“三代吸血鬼”米歇尔去支援“雅各之子”,确保行动万无一失的伊文思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神情止不住地震动,一段源自“吸血鬼”血液的画面传达到他的眼中。
感受到一股磅礴浩荡、恢弘无量的沉重气息,他当即明悟这是“伟大魔鬼”降下的启示。
暂时忽略房间中的米歇尔和“首席传教士”班森、坐在首位的“二代吸血鬼”玛丽莲,他恭敬地低下头颅,眼前迷幻光影闪烁,勾勒成一幕神圣的画面。
——面目隐藏在黑暗和雷霆中的“伟大魔鬼”从天穹降下,朝下方的天使伸出左手。
天穹和地面为其鸣笛伴奏,飘飞的血色羽毛盘旋飞舞。
这……伊文思瞳孔地震,难以言喻的震怖与颤栗让他无法言语,光是从画面中看见“伟大魔鬼”的身形就让他几乎窒息,无穷威能透过遥远距离传达至他的灵魂中。
足足半分钟后,等画面彻底消散,他才狂热地抬起头,颤抖着对房间中的其他人传达“神谕”。
“燔祭的羔羊因‘神’的仁慈得以留存,它是神圣的理性,是鲜血的代行者。
“就在刚才,‘血天使’回到了尊主的神座之左。”
……
呜呜呜晚了几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