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夫人年轻时是武官之女,虽说已经到为人祖母的年纪,但说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
一声厉呵下去,堂中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机灵的婆子赶忙将中堂收拾妥当,扶着沈老夫人过去坐下,
“孙女沈月见过祖母,”
见宋敏的克星来了,沈月迎上去屈膝行礼,
“起来吧。”
沈老夫人目光掠过沈月脸上的面具时顿了顿,点头示意沈月站到身旁,
旋即目光落在内室的宋敏身上,板着脸道:“见婆母不请安,宋氏,这就是你宋家的规矩?”
“儿媳,见过母亲。”
宋敏脸色变了变,沈老夫人在小佛堂孀居多年,今日怎么会到婉婉院中?待见到沈老夫人身后的林姨娘,她脸色顿时漆黑。
“刚刚出神只不过是太久没见过母亲,有些喜出望外。”
宋敏心不甘情不愿地屈膝:“母亲出门可是有何指示?莫非是福寿堂的下人怠慢了您?”
“怎么?我出院子还需要跟你报备?”沈老夫人眼神蔑视:“我儿这沈家何时改姓宋了。”
这话一出,宋敏拧着帕子讪笑,不知道怎么接,暗骂一声老讴婆:“母亲说笑了。”
沈月欣赏着宋敏骤变的脸色,唇角笑意嘲弄。
从沈毓婉在宫中被鞭笞她猜到宋敏会对自己发难,便让凝香一回府就去寻林姨娘,
林姨娘唯一的儿子被宋敏抢走,且养得不学无术,本就对宋敏暗中生恨,一听有机会能扳倒宋敏,当即去将老夫人从佛堂请了出来。
而老夫人同宋敏的恩怨更是延绵多年,
当初宋敏作为太师府上的掌上明珠,一眼相中游街打马的新科状元沈崇文,不顾沈崇文有婚约,借助太师府势力逼死沈崇文的未婚妻,执意下嫁。
而那位被毁去清白上吊的未婚妻正是沈老夫人娘家的侄女,同沈崇文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只等沈崇文高中便成婚,却不料最后落个惨死下场。
沈老夫人恨极宋敏,为了儿子仕途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宋敏这个儿媳,
新婚不久便做主替沈崇文纳了林姨娘,一位同侄女足足七分相似的妾室,当做侄女宠爱。
但也因此被宋家逼出管家权幽居佛堂,她厌恨宋敏,比自己有过之而不及!
“母亲,瞧您说的,儿媳不过是关心您罢了。”宋敏瞪了眼低眉顺眼陪在沈老夫人身旁的林姨娘,没好气道:“烂心肝的下人太多,儿媳这不是怕您被人挑唆当枪使。”
“呵!谁是豺狼谁是宝,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能分得清。”沈老夫人瞟了眼内室:“来人,去将毁我宋家声誉的大姑娘拖出来!”
沈老夫人是有备而来,除了贴身丫鬟,带的下人都是膀大腰圆的中年婆子,往厅堂中一站连光线都黑了不少,
她们大跨步,三两步便冲进内室掀开锦被就要把沈毓婉往外拖,
“嘶!疼!哪来的婆子敢动本姑娘,不要命了!”
“放开婉婉!”
沈毓婉的痛呼声听的宋敏心颤,眼见婆子不顾阻拦闯进内室将沈毓婉拖起来,她慌了神,不顾仪态冲上去撕扯着榻前婆子,高声招呼:“王嬷嬷,好好守着大姑娘,谁敢动婉婉一下,本夫人决不轻饶!”
宋敏厉呵从宋家陪嫁过来的丫鬟婆子冲进室内,依靠着人多将沈老夫人带来的婆子挤出内室,而沈老夫人带来的婆子也不敢对夫人动手,一时间两方人马僵持不下,谁也不让谁。
屋内人挤人,嘈杂的如同菜场。
宋敏挡在屏风前不动,发髻在撕扯间散落半边,珠钗摇摇欲坠卡在发间,像个泼妇一样。
这番不要命护着沈毓婉的姿态看的沈月眼底发涩,
前世今生,宋敏别说是护着她,就连唯一一次对她露的笑脸都是为了哄自己帮沈毓婉夺宠,
就因为她是女儿便成为仇人了吗?
沈月闭眼将眼底的泪意逼回,再睁眼,场中气氛已经僵持,
“宋氏,你要反了天不成!”
沈老夫人拍着桌子,指着宋敏厉声道:“来人,把宋氏给我拖到一边,出了事我担着!”
“婉婉不过是落水,纵使在宫中失了仪态,但哪犯得着您这般严苛!”宋敏见沈老夫人对长女如此心狠,眼底掠过一抹恨意:“母亲,婉婉如今有伤在身您却让人将她拖出来,这是要她命吗,”
“失了仪态?怎么,你那个好女儿没告诉你她在宫里闯了什么祸?”
沈老夫人板着脸,眉宇间皆是阴沉怒意:
“沈毓婉在宫里逼月丫头出丑在先,爱美致太后落水在后,更是隐瞒断发参选,意图诅咒储君,这一桩桩一件件,若非太后看在沈宋两家面子上开恩,这个逆女打死在宫里都不为过!”
瞧见宋敏眼中的心虚,沈老夫人冷笑着:“也是,断发之事你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不知!怕是被猪油蒙了心,一心想要攀上皇家,这才想出假发伪装一事!”
沈老夫人手中檀木佛珠在指尖飞快转动,嫌恶地瞪着宋敏,龙生龙凤生凤,这个毒妇生养出来的女儿同样也是让人厌弃的性子。
还好二丫头自小养在庄上,想来未受荼毒过深。
“来人,立刻把大姑娘捆上马车,送到念慈奄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母亲,太后已经罚过婉婉,您又何必非要将婉婉逼死。”
宋敏见沈老夫人执意要为难沈毓婉,直起腰硬气道:“婉婉不仅是你沈家的孙女,更是我宋家的外孙女,你想要她命,也要问问我宋家答不答应。”
“好一个你们宋家,”
沈老夫人被气得仰倒,脸色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拾起桌案上的瓷瓶朝宋敏砸去:“既然如此,那你就带着那个孽种滚回你宋家!”
“老夫人可不能动怒,仔细着身子,”
林姨娘适时出声,替沈老夫人顺着气,安慰:“夫人说的都是气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夫人同老爷伉俪情深多年,又怎会向着宋家呢。”
她声音细软,扶着沈老夫人替她一下一下抚着胸口,柳眉紧拧忧心道:“大夫特意交代您不能大喜大怒,若是再头疼可怎么办。”
恍惚中,沈老夫人仿佛见到侄女,那个温婉可心的小女子跪坐在面前将自己冻僵的双脚放进怀中捂着,
她的慧慧啊,会没脸没皮说要替自己生四五个乖孙,会不眠不休替自己缝护膝,
往事肖刀,微一触碰便会心如刀绞
沈老夫人兀地闭上眼,一时间不知道当初的妥协究竟是对是错,可不妥协又能怎么样,当时的沈家如何能抵得过宋家的威势。
扶着桌案起身,她身形有些踉跄:“即刻派人去请大老爷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