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生病,立马就联想到“死”字。 每多活一天,都像是老天爷的特别厚爱和恩赐。 王老太一边揉膝盖,一边胡思乱想。 王玉安戴着斗笠,提一桶猪食,去喂猪。 喂完之后,赶紧跑回屋檐下,把斗笠脱掉,挂到墙上,洗手回屋,歇一歇。 一进屋就闻到大蒜泡酒的气味,他顺着气味,走去王老太那间屋,关心地问:“娘,腿又难受了吗?” “我赶牛车送你进城去,让李大夫瞧瞧,行不?” 王老太摇头,神情顽固,道:“次次都是这个老毛病,李大夫肯定看烦了。” “而且,咱们又舍不得给看病的钱,次次靠宣宣和玉娥的人情、面子,哪里好意思经常麻烦人家?” 王玉安叹气,又说道:“那就宰只鸭子,炖汤,补一补身子。” “上次李大夫说,让您荤素搭配。” 王老太皱眉头,道:“今天妞妞、洋洋、春喜、王猛和方哥儿都没回来,咱们三个人在家,哪里吃得完一只鸭?” “浪费,搞个葱花鸡蛋汤就行了。” “鸡蛋也是荤菜,而且不塞牙。” “每次一吃完肉,我就牙疼。” 王玉安拍一拍裤子,无可奈何。劝不动,只能顺着王老太,免得老太太心情郁闷,嘴上又啰嗦。 他去屋檐下,坐小板凳,用竹条编鸡笼子,暗忖:如果妹妹回来,就好了。她说话好听,娘乐意听。 他时常嫌弃自己嘴太笨,没有别人那口舌伶俐的本事。 嘴笨的人,只能埋头干活,比别人干更多活,才能勉强摆脱贫穷。 忽然,觉得肩膀和脖子酸痛,他抬起头,看看雨。 庄稼人对雨是又爱又恨。 菜地喜欢雨,如果十天半个月没有雨,菜就蔫蔫的,即使天天挑水去淋,菜还是长得不水灵。 但是,如果雨下个不停,人干活又不方便。 雨淋到头发上,头皮痒。淋到身上,衣衫湿冷湿冷的,容易生病。 而且,一出门,满脚是泥。湿泥就像牛皮糖一样,粘人。 唉! 王玉安叹气。 王舅母去鸡鸭那边看看,满眼忧虑地回来,小声道:“有两只鸡病怏怏的,拉稀,咋办?” 王玉安一听这话,连忙放下竹条,站起来,把这视为大事,道:“赶紧把那两只鸡单独关一边去,千万别把病气传染了。” 说完,他迈动腿,打算去捉病鸡。 王舅母连忙说道:“我已经把它们单独关柴房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淋雨,才生病的?鸡虽然长毛,但也怕冷。” “天一冷,就缩着脖子,挤成一堆,唉。” 这几天,许多烦恼找上门,再加上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知为何,人心里感觉格外凄凉。 即使坐在灶前烧火,内心也不觉得温暖。 即使身子骨没病,但心里好像有病。 王玉安仍旧不放心,亲自去柴房看看那两只鸡,扒开鸡的羽毛,仔细检查,甚至看看鸡屁股。 王舅母也走到柴房门口,期待丈夫想出更好的办法,又忍不住问道:“搞点草药来喂它们,怎么样?” 王玉安愁眉不展,道:“干脆宰了。” “留半只炖汤,给娘补身子。剩下的送去城里,分给王猛和俏儿。” “如果不早点宰了吃肉,恐怕越病越严重,到时候人吃了也生病。” 王舅母心里别扭,道:“不过年,又不过节,哪舍得宰鸡吃?何况,娘不爱吃肉。” “拿去春喜的铺子里卖钱,岂不更好?” “卖了换钱,给娘买两块豆腐回来吃。” 王玉安顺着她的意思,点头答应,没有唱反调。 第二天,他赶牛车进城去,车上放着两筐青菜,一笼子活鸭,一笼子活鸡。 有几个熟人笑着跟他打招呼,又厚着脸皮,蹭他的牛车坐,免得走路辛苦。 王玉安脸皮薄,没有拒绝。 熟人笑道:“玉安大哥,你闺女和儿子都在城里开铺子,顶呱呱,你家运气好啊。” 王玉安憨笑,接话:“老天爷保佑,风调雨顺,日子才越过越好。” 另一个熟人挤眉弄眼,耐人寻味地道:“玉安啊,你妹妹家想不想过继儿子?我家恰好多出来一个孙子,两三岁,还不记事,可以过继给她。” “家里没儿子,腰杆挺不直,说话都不敢大声,你说是不是?” 王玉安苦笑连连,连忙拒绝:“我妹夫早就说过,不要过继的孩子,我管不了他们的事,也不敢多嘴。” 另一人帮腔:“对,与其帮别人养儿子,不如好好养自家闺女。” “你妹妹孝顺啊,听说你家的新屋子就是她出钱盖的?” 王玉安恢复真心的笑容,点头赞同,道:“我这牛车,也是妹妹和外甥女给我买的。” “妹妹孝顺,外甥女也孝顺,妹夫和外甥女婿也是好人。” 蹭车的熟人竖起大拇指,笑眯眯,拍马屁,道:“提起你那外甥女婿,十里八乡都知道,做大官了。” “可惜,好几年没回来了,是不是?” 王玉安又点头,道:“他想回,但没空回。” “我听说,朝廷的规矩严,当官的也要守规矩,休沐的假期少,又不能回老家做官,只能在外地做官。” “离得那么远。” 牛拉着木车,车轮子轱辘轱辘。 牛车上的几个人一路聊个不停,直到进城,才各奔东西。 王玉安先去韦春喜的铺子,把新鲜菜、鸡笼子和鸭笼子都卸下来,问道:“这几天生意怎么样?” 韦春喜勤快,而且心情很好,主动上手提东西,笑道:“我盼着它赶紧变晴天,天晴生意更好。” 言外之意,雨天生意也过得去。 牛车上还剩一筐鸭蛋、鸡蛋,王玉安没有拿给韦春喜,而是吩咐她看好牛车,然后提着小筐,去王俏儿的铺子里,把鸡蛋和鸭蛋给王俏儿,然后抱一抱胖外孙七宝,又逗元宝说话,笑容满面。 此时此刻,这两天的烦恼似乎都一扫而光了。 王俏儿特意切一小碗烤鸭,端过来,道:“爹,你帮我尝尝,看看我今天烤的鸭子是不是太老?” “昨天有个客人,非要挑剔,说我家的烤鸭不合他胃口,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