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忙到泰昌元年二月,朱翊钧的葬礼才算完结,新朝方立,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处理。 朱由校身为皇长孙,而且虚岁已经十六岁了,仍然是无名无分的光脑袋皇子。 明朝制度,皇子生十岁而入学,朱翊钧五岁就读书,是个出了名的小神童,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一直反对让由校出阁读书。 这倒不是专门针对由校,他的几个儿子老三常洵、老五常浩、老六常润、老七常瀛也都没怎么读书。 除常洵外,老五、老六、老七也窝在京师不就藩。 皇家子弟虽然尊贵无比,却也有他们的苦衷。因为他们是圣子神孙,凡事都要讲究礼制。读书亦在此列,并不是你想读就能读的,须得皇帝下旨,先举行出阁礼。 读书的地点也不能随便,还要讲究季节,寒暑灾异须得传免,读书的日子必须得是吉日良辰,连时辰也有严格的规定。 读书的方式也极讲究,讲官讲一句,皇子照着读一至五遍。 朱由校生性放纵,受不了这么多拘束,皇祖不许他读书,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可是现在,他的身份变了,由皇长孙升为皇长子,将来是要承继大统的。 这不,正月刚过,礼部的官员、都院的官员、六科的官员就交相上奏折,要加紧让皇长子出阁读书,举办冠礼,然后大婚,然后册立。 常洛看着这些奏折,头皮都是麻的,他命王安将由校、由检都叫了过来,说道: "长哥儿,五哥儿,大臣们都催着你们出阁读书呢。" 朱由检虽然只有十岁,却在东李的影响下很喜欢读书,高兴地接口道:"儿臣知道了。" 朱由校却撅着嘴,歪着脑袋一声也不言语。 常洛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大声道:"问你话呢!" "儿臣不想读书。" "为什么?" "没意思。" "怎么没意思?" "整天子云诗曰的,能把建州曰没了吗?" "那你想怎么样?眼看十七岁了,还这样整天疯玩吗?" “我想出宫去玩!”朱由校大声喊道。 “胡闹!”常洛气得站了起来,“身为皇长子,不好好读书,竟想着出宫玩耍,成何体统!” 这一两年,常洛平日很少摆父亲的威严,因此朱由校也并不十分畏惧他,脖子一梗,出言顶撞道: “那父皇读书读出什么名堂来了?还不是整日听那帮大臣唠叨,烦都烦死了。” “你……”常洛指着朱由校,却说不出话。 这时,朱由检开口了:“皇兄,读书是我们身为皇子的责任,皇兄将来还要成为一代明君治理天下呢,怎能不读书。” 朱由校白了他一眼,“老五,你就是个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谁说明君就得读书?” 由检反问:"不读书怎能成为明君?" "太祖是明君吗?" "当然是!" "成祖是明君吗?" "当然是!" "可是太祖少时家贫,根本没钱读书,不照样打下偌大天下。" "你怎么不说太祖他老人家起兵后,即使行伍匆忙也手不释卷呢?" "我知道了,你是想说,我不爱读书,将来做不了明君,你爱读书,将来能做明君?" “皇兄平白无故冤枉人!小弟并非此意。” 朱由检跳着脚解释: "小弟的意思,是读书可以明理,可以辩是非,皇兄家国一肩担,将来要君临四海万邦,肚皮空空岂不被人笑话?” 朱由校嗤之以鼻,"肚皮空空也比装一肚子驴粪强。" 朱由检脸涨得通红,"你……净胡说!" 常洛静静地看着这哥俩辩论,笑眯眯问道:"长哥儿,你不是不喜欢读书,是不喜欢读那些四书五经,我说的是不是?" 朱由校瞪大了眼睛:"是!父皇怎么知道的?" 常洛冷哼一声,"我枕头底下那本《新制诸器图说》,还有那本《远西奇器图说》,是不是被你偷去了?" 朱由校连连摆手,"没没没,儿臣不敢……" 常洛大喝一声:"到底是没偷,还是不敢偷?从实招来!" 朱由校见瞒不过,只得承认道:“儿臣看那两本书有趣得紧,就拿来看了。” "赶紧与我拿过来,要是扯烂了,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朱由校赶忙将两本书找了出来,恭恭敬敬递给常洛,常洛接过一看,只见书页都翻破了,书页的空白处写了许许多多小字,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奇丑无比,但可以看出是用了很多心思的。 "这两本书讲些什么?" "这本《诸器图说》,是讲火器和弓弩的,这本《奇器图说》,讲了许多奇怪的东西,有杠杆啦,望远镜啦,地心引力什么的……" "看得懂吗?" "不大懂。" "知道这书是什么人写的吗?" "不知道。" 常洛笑了笑,"写这书的人,名叫王徴,是陕西西安府泾阳县人,是个举人,喜欢钻研各种古器,潜心研制水力、风力和载重机械十几年,终于写成这本《新制诸器图说》。这书总共只有三本,王徵一本,徐光启一本,我一本。你看你,把我的书糟蹋成什么样子,真想揍你一顿!" 朱由校问道:"这个王徵,还活着吗?" "活着。" "啊?"朱由校两眼放光,"那我要去西安找他!" "找他干什么?" 朱由校哀求道:“父皇,儿臣想向王徵学习制造器械的技术,将来也像他一样,成为一个能工巧匠。” "能工巧匠有什么用?你将来可是要当太子的。" "我宁可不当太子。" "你不当太子谁当太子?" "老五满口之乎者也,当太子正好,我当个工部侍郎,给他造枪造炮,岂不更好?" 常洛心中一动,人人皆有独特的禀赋,何苦强人所难,而不是人尽其才呢。 他说道:"我传旨给洪承畴,命他着人将王徵送到北京来,到时候你就拜他为师。" "还是父皇知道儿臣,儿臣会争气的。"朱由校高兴得跳了起来。 一连几天,朱由校每天都要催问几次:"父皇,王师傅来了吗?" 问得常洛心烦意乱,喝道:"西安离北京几千里地,王徵又没长翅膀,能飞过来吗?" "父皇,王师傅会造翅膀吗?" 常洛彻底无语了,"会,但是得有根长绳子。" "为啥?" "得拴住脚啊,不然飞天上去了怎么办?" 朱由校念念有词走开了,"这么长的绳子,该到哪儿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