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看到方从哲的奏折,脸色陡然变了。 方从哲直言不讳劝告朱翊钧,身为天下之主,不要那么吝惜钱财,内帑的钱该拿出来发往辽东救救急了; 史笔可畏,撒往各省的税监矿监该撤回来了,不要为了几个小钱而祸害天下人; 再有就是各部院缺官大半,此种情形三皇五帝以来都无此先例,该补齐了。 拉拉杂杂一大篇。 这个老东西,装了一辈子老实人,却在最后一刻露出了尖牙利齿,结结实实把人恶心了一回。 朱翊钧真想把赏赐全追回来,想想还是算了。 方从哲辞职之后,史继偕、沈潅也跟着辞职,紧接着,黄嘉善、李汝华、黄克缵等一众部院大臣也跟着辞职。 朱翊钧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辞职信,心中一阵烦躁。 他明白这些大臣们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施压,要他改弦更张,但他绝不是一个轻易就会妥协的人。 他亲自召见史继偕、沈潅,让他们继续主持内阁。 两人死活不肯。 史继偕说道:"南北诸省水旱灾害不断,大小民变不断,这都是上天在示警。臣自知不是救世之才,当此危急存亡之际,陛下非得择一贤臣不可,然后大刀阔斧,讲文经武,革除积弊,守住祖宗三百年基业。" 朱翊钧说道:"一时之间找不出这样的大才,卿勉力为之。" 史继偕毫不犹豫地怼了回来: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昔唐太宗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太宗诘之。德彝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太宗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尧舜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 "想我太祖高皇帝,起于草莽之间,一县之中封公封侯封伯者竟不下百人,名臣名将灿若星河,怎么到了三百年后,陛下却说无人可用了呢?" 反了,全反了!一个个全都骑到脸上来了,到老子跟前掉书袋子训人来了! 朱翊钧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拍案怒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们就是这样报答君父的吗?国家艰难,你们不想着如何共度难关,反倒一个个卷铺盖走人,这是明目张胆在逼宫!走,都走!走了张屠夫,难道就吃带毛猪不成?” 史继偕低头不语,沈潅拱手道:“陛下息怒,臣等绝非此意。只是如今朝局动荡,人心惶惶,臣等实在力不从心,不敢误国误民,故恳请陛下另寻能臣。” 朱翊钧冷哼一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做的却是另一套。听好了,不!准!辞职!” 史继偕道:"不是臣等撂挑子,实在是情非得已。前方急等着钱粮下锅,阁部却什么也拿不出来。请陛下示下,我们这些阁部大臣又该怎么办?" 朱翊钧怒道:"不是让你们每亩地加八到九厘税吗?" 史继偕无力地垂下了头,良久说道:"加税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闹不好还会惹出许多事端。再说,从阁部到府县,缺官竟达十之六七,连常税都收不上来,哪有力气收加税?臣说的确是实情,请陛下三思。" 朱翊钧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史继偕答道:"第一个,请陛下急发内帑银,以应辽东之需;第二个,停建三大殿,清偿历年欠饷;第三个,召回各省税监、矿监,追缴赃银,充作军饷。" 朱翊钧阴着脸问道:"你们是不是和方从哲商量好了的?" "没有,真没有。" "为什么你们说的一模一样?"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边军眠风宿雪,不过是为了几两饷银,求饷不得必定闹将起来。" 朱翊钧这么多年朝讲不御、章奏不答就是这个原因。 他要大臣们办的事,大臣们办不到;而大臣们要他办的事,他同样办不到。 既然说什么都说不到一块去,那就干脆别见面了,省得白白恶心人。 朱翊钧沉默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内帑银已所剩无几,三大殿更是不能停工。至于各省税监、矿监,待三大殿修成自然撤回。” 史继偕与沈潅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 此时,一名内侍匆匆跑来,跪地禀报:“陛下,本兵有急事求见。” 朱翊钧皱起眉头:"传!" 黄嘉善小跑着进来。 朱翊钧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黄嘉善颤声道:“熊廷弼、周永春、陈王庭联名发来急报,辽东军饷迟迟未发,兵士不满,勒逼官长,呼啸营房,随时随地都会哗变,还有些兵士,受了努尔哈赤勾引蛊惑,百十成群逃到建州去了……” 朱翊钧脸色巨变,一掌拍在龙案上,怒吼道:“这群兵痞,着实可恶!熊廷弼、周永春、陈王庭是吃干饭的吗,还不赶紧派兵弹压!” 史继偕连忙道:“陛下息怒,当务之急应是设法筹集军饷,军饷到了军心自安。” 沈潅附和道:“臣附议,若再不采取措施,恐局势难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