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院大门破败不堪,衙署上的"都察院"牌匾左耳朵右耳朵全不见了,变成了"者察完"。 门口坐着两个老汉,袖着手倚在墙边打瞌睡,见袁可立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抬起眼皮问道: "干什么的?" 袁可立答道:"本官是新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袁可立,你们是值守都院大门的么?怎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成何体统?" 两个老汉对视一眼,懒洋洋站起身来,说道: "袁老爷恕罪,小的们有眼无珠,识不得都御史大人。不是小的们不用心当差,实在是饿的没力气了。求老爷做主。" 袁可立问道:"要我做什么主?" 老汉答道:"小的们看门有两三年了,却只领了半年的饷,左御史和杨御史答应替小的们向户部讨要的。 可是就在上月,左御史、杨御史和崔公公打起来了,惹恼了皇爷,也不知道被撵到哪疙瘩去了。 袁老爷来了正好,发发善心替小的们把饷讨要来,家里还等着买米呢。" 袁可立瞅了两个老汉一眼,径直往里走。 院中两根枯树,墙壁上爬满了野草。 大堂里更是一片狼藉,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布满了灰尘。 文书胡乱堆放在角落,显然已久无人打理。 堂堂都察院竟然荒废至此,看来这个国家已经病得不轻了。 袁可立吩咐两个老汉和两个老仆擦拭洒扫,自己则亲自动手收拾起文书,费了好劲,才勉强落得下脚。 这时候,走进来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吏,年约三四十岁,对着袁可立作揖打躬: "袁老爷恕罪,卑职来迟了。" 袁可立背着手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躬身答道:"卑职是都院的书办,姓袁,名保,是个贡生,在都院当差三四年了。" 袁可立哼了一声,"青天白日的偌大一个都院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是什么缘故?" 袁保答道:"老爷有所不知。卑职初来时,都院尚有十来个御史,后来有几个告老还乡了,有几个因言获罪削官了,有的嫌无事可干索性走了。 上月杨御史、左御史,因为牵涉进内官崔文昇陷害太子的事被罢了官,周御史气不过,也挂冠而去,回了苏州老家。" "是杨涟、左光斗、周顺昌吗?" "是。" 袁可立心中哀叹不已,想不到二十年来,朝政靡乱到了这等地步。 他说道:"带我去看看高淮的案卷吧。" 袁保领着袁可立七拐八弯走进一间屋子,左翻右找,好容易在堆积如山的册子中翻出厚厚的两大本,封皮上布满了灰尘,内页已经泛黄了。 袁可立坐在桌前,一页一页地翻看,对站在一旁的袁保吩咐道:“天晚了,你先回去,明天早点来应卯。“ 袁保答应了"是",却不挪脚。 袁可立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袁保犹豫了片刻,说道:"老爷不认识卑职,卑职却认得老爷。“ "哦?你怎么认得我?" "当年老爷当巡城御史的时候,卑职的父亲在城东开着一间小小的布店,被京营邱百户家的小舅子盯上了,要强占了去。那是一家的生计之所在,家父自然万万不肯。 孰料邱百户带了十几个兵,把家父打了个半死,布也抢光了。家父自知斗不过,准备上吊死了了事。那时卑职只有十来岁,却也听说老爷是个好官,写了张状纸到都院告状。 老爷二话不说就差人去拿邱百户,逼他还了布,还赔了十八两银子的汤药钱。 想不到上天可怜,竟让卑职能在老爷手下当差,好报当年救命之恩。" 袁可立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这回事。 袁保向前走了半步,小声说道:“恩公,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袁可立:"想讲就讲吧。“ 袁保:"这都院的情形,恩公也看见了。高淮非比常人,恩公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别接这差事……也学周御史他们,挂冠而去……" 袁可立黑着脸说道:"高淮祸辽十年,多少人受害,朗朗世界就没一个人说句公道话吗?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一死。" 袁保讪讪道:"恩公还是小心些妙。“ 袁可立不再说话,埋着头看案卷。 袁保退了出去,先劈柴生火,烧水做饭,然后收拾房间。 袁可立看案卷看了大半夜,终于大致理清了高淮的来历。 这厮原是尚膳监太监,常与帝同起卧,是宫中"十俊"之一。 万历二十四年,宫中接连失火。 为了重修殿宇,许多太监被派到各省充当矿监和税监。这些人到了地方后,大肆搜刮,所得金银财宝一二成上缴内库,余下八九成揣入自个腰包,制造了数不清的冤案。 万历二十七年,高淮被派往辽东采矿征税。 一到开原,高淮就召集辽东四十二家富户,每家分摊矿税白银三千两。胆敢不从的就说他家祖坟下面、宅子下面有矿。这些富户大多认栽出钱。也有十分头铁不从的,就扣一顶通虏的帽子,族灭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