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
从滦州钢铁厂出来,东巡队伍没有去滦州府治卢龙县城,而是调头南下前往乐亭,那里有一处港口,葫芦港。
那里不仅是京畿大港,还有一个北方最大的造船厂,葫芦港造船厂。
路上在驿站休息时,张居正发现远处有上千民夫在野外忙碌施工。
他转过头来,好奇地问胡如恭:「胡抚台,那里是在施工营造什麽?」
胡如恭右手搭在额头,张望看清楚了答道:「回张相的话,那里在修建滦大线南支线。」
「滦大线?」张居正脑子闪过无数的信息,觉得这个名字很熟,又记不起在哪里听过。
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来。
身为内阁总理,要处理的大小事宜太多了,一抬头看到了张学颜,挥挥手,把他叫了过来。
「子愚,滦大线你有听过吗?老夫记得内阁某个题本里有提及过。」
张学颜想了想答道:「张相,是兵部接到一个题本,直隶铁路公司申请修建铁路大通线和通滦线,后来改成了滦大线,其中还有一段分支南下葫芦港,叫南支线。
此事归兵部管,谭尚书在内阁会议上提了提,你答说此事无关紧要,兵部核复即可。」
一点拨,张居正全想起来了。
「铁路,对,大沽经天津到通州的大通线,后来延伸到京师南部,改叫京大线。通滦线,改成了滦大线。
动作这麽快?老夫记得兵部批覆没多久啊。」
「张相,」胡如恭解释道,「直隶铁路公司是工商联牵头成立的,少府监占了大股份。有钱,做起事来特别快。」
「铁路?开平煤矿里运煤的那个铁轨车。这可是从大沽到滦州啊,用马拉?」
「是啊,港区丶矿区用一用还行,可是几百里全用马拉,何必修铁轨。这件事在京师坊间传为笑话,说修铁路是脱裤子放屁。」
张学颜的话让张居正眉头紧皱。
不对,皇上和杨金水,多精明的人,怎麽可能那麽傻,没事往河里丢钱玩?
要是以前,张居正还想不到这里面的关窍在哪里,可是经过丰润羊毛呢绒厂丶开平煤矿丶滦州钢铁厂实地参观后,他开窍了,灵光一闪,想明白了。
「老夫知道了。」
张学颜一愣,「张相,你知道什麽了?」
「皇上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主。他暗地里叫杨金水组建直隶铁路公司,火急火燎地修建这两条铁路,肯定是钦天监的蒸汽机,有新玩意出来了。」
「新玩意?」张学颜也听出意思来,「张相,你说是钦天监把蒸汽机改在架子上,装上轮子安在这铁轨上?」
张居正还没来得及回答,胡如恭一拍手掌,「张相,张长史,你们这麽一说,下官觉得没错了!
此前我们谁能想到,烧水的锅,还有这麽大的力气,能派上这麽大的用场!要不是我们在几家厂矿亲眼所见,谁敢相信?
钦天监那些神人,能把蒸汽机造出来,肯定能把它造小了。只要能把动力解决了,车厢什麽的都是现成的。
我的个乖乖,不敢相信啊。真要是有那麽一天,蒸汽机喷着气沿着铁轨,拖着长长的车厢,在这燕北大地上行走。
我的乖乖,真是不得了。」
张学颜也赞叹道:「是啊,那蒸汽机虽然跑得不快,但是力气大啊,十节车厢说走就走。到时候人和货可以装。
跑得没有马快,可它只要有煤有水,可以不眠不休地一直跑下去啊。」
三人并站在驿站外面的平地里,看着远处。
阳光下天气有点热,地面的热气上升,一眼看过去,光线在热气中曲折,让远处的景象恍惚迷离,像是现实,又仿佛在梦幻。
巧了,在驿站房间里休息的朱翊钧和杨金水,也在讨论着铁路和火车。
杨金水递上一杯热茶,「皇爷,茶水刚刚好,请你润润口。」
朱翊钧接过来,轻轻抿了两口,放到茶几上,「金水,京津铁路和津滦铁路开修了吗?」
杨金水愣了一下,但他机敏,马上反应过来,皇上指的是京大和滦大铁路。
「回皇上的话,兵部的批文一下来就开始修建了,一点都不敢耽误。」答完后杨金水又补了一句,「京津线,津滦线,皇上改的好。」
朱翊钧看了他一眼,「大沽到京师就叫京大线?朕的规划里,有京师到大同的铁路,那个才叫京大线。」
「奴婢明白了,以后这铁路线的名字,请皇上钦定。」
朱翊钧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铁路要加紧修。以前钦天监虽然有黄道林等众多能工巧匠,但是一盘散沙,十分力用不出三分来。
现在好了,东垣郡王世子朱载堉出掌钦天监,没一年就把钦天监管得井井有条,几个研究所也不是各自为战,终于知道遵行朕一直在强调的协同作战。
黄道林得以全身心,带着机械所蒸汽机车组几十名工程师,投入到蒸汽机改进上。进展很快,明年就能有原型机出来了。」
「奴婢听说,皇上给了黄道林不少指点,还御笔亲绘了草图,帮他们解决了好几个关键性难题。」
「他们非要把这蒸汽机车叫世子机车,朕驳了,好像朕当了一辈子世子一样。
朕给取了一个新名字,就叫『燕山』,第一台就是燕山一号,第二台就是燕山二号,型号也叫燕山甲型。」
杨金水笑了,「皇爷取得名字,燕山,好听,那就没错了。皇爷,这位东垣郡王世子,确实有大本事,他精通乐律丶数学丶天文,皇上委他领着钦天监编写新万年历,是人尽其才。」
朱翊钧哈哈一笑,笑完后感叹道,「朱载堉的经历,也是让人唏嘘啊。」
「皇爷说得没错,朱载堉十五岁时,其父东垣郡王突然获罪,朱载堉大感不平,筑室独处,潜心治学,才有此成就。」
杨金水说的是郑藩的一段公案。
第三代郑王,郑康王朱佑枔去世无子,本来按序应以朱佑枔三叔盟津懿王朱见濍之子朱佑橏嗣郑王,但因朱见濍有罪已废,朝廷故而立朱佑枔四叔东垣端惠王朱见之子朱佑檡为郑王,是为郑懿王。
嘉靖六年,朱佑檡第四子朱厚烷继郑王位。
嘉靖二十九年,朱佑橏要求复郡王爵位,怨恨郑王朱厚烷不为他上奏,于是上疏朱厚烷四十条罪行,以叛逆罪告发。
世宗下诏以驸马中官聆讯,复报并无叛逆罪,但有以治宫室名号拟乘舆的罪行。
世宗大怒:「朱厚烷不理朕劝告,在郑国中骄傲无礼,是大逆不道。」于是朱厚烷被贬为庶人,禁锢凤阳。
朱佑橏举报有功,复盟津郡王,暂摄郑藩事。
上次宗室大清理,朱佑橏等郑藩上下十几位郡王丶镇国将军被查出大不敬丶大逆不道等大罪,连同郑藩一并被除国。
顺带着查出朱佑橏诬陷朱厚烷一事,朱厚烷被赦免。只是郑藩被除,郑王也改封给朱载尧。
于是朝廷下诏,朱厚烷被改封东垣郡王,算是继承其祖父的爵位。
父亲朱厚烷被平反,朱载堉欣然接受邀请,出任钦天监监正。
休息半个小时,东巡队伍继续前行。
朱翊钧和张居正依旧对坐在马车里。
「皇上,臣这次随驾东巡,从丰润到开平,再到滦州,已经是大开眼界。也深刻领悟到皇上此前说的,发展经济是一切的基础。
发展经济,臣自觉不如杨金水。不过臣身为内阁总理,却在考虑一件事。」
「何事?」
「皇上,滦州富足如此,太原丶上海,还有其它重点发展的工商要地,以后必将挑起大明经济和税收的大梁。」
朱翊钧点点头,没错,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
「只是这些地方,或府或县,按律都归本地布政司管辖,内阁和户部不该插手。可是这几地一举一动,都牵动国计民生。
皇上此前常说,全国上下一盘棋,臣身为内阁总理,做梦都想着如何下好这盘棋。只是这棋子用起来,不顺手啊。」
朱翊钧哈哈大笑,「朕知道张师傅的忧虑,担心这几地的财税被布政司过一手,会被刮走几成油水,实在是舍不得。」
「哈哈,皇上说得没错,臣确实有几分不舍。
除此之外,臣还担心这几地归布政司管,总会有人利欲薰心,视这几地为肥羊,胡乱下手。到时候扰乱了这几地的政事,耽误几地工厂的日常,反倒麻烦了。」
朱翊钧脸色一正,「嗯,张师傅此虑,说到点子上。地方上有些官吏,总是胆子很大,尤其是见到钱了,可以胆大包天。」
他侧头想了想,「张师傅,此前地方有府丶县之外,还有直隶州和散州。直隶州隶于京师或省布政使司,地位同府,散州隶属于府。
朕进行地方改制,把直隶州和散州全部革除,编并入各府里。现在我们可以再设直隶州,只是这直隶州级别可以往上升一升。
知州官阶同布政司右参议,财政税赋直接归户部管辖.但行政由布政司代管,人事铨政由布政司提名,但是必须得吏部和内阁批覆。」
朱翊钧把直隶州设计为计划单列市,行政级别为「副省级」。
财政上直接归中央管辖,同时赋予经济管理方面一定的自治权,行政等方面一并由布政司统筹管理。
张居正听出里面的玄机,仔细琢磨了一下,可行又好处多多。
不过他想得更多,斟酌了一会,张居正抬头对朱翊钧说道:「皇上,臣觉得可在此基础对地方官制再改一改。」
「如何改?张师傅详细说一说。」
「皇上,臣想着府之名,有戎政府,有应天府和顺天府,地方设府,会让人误会混淆。臣建议不如改为郡。
省丶郡丶县。
再设州,分直隶州和散州。直隶州,实为一郡,却直隶内阁,财政丶行政丶铨政等一并等同布政司,知州官阶也等同布政司。
至于散州,实为一县,却财政直隶于布政司,知州官阶等同郡同知,其馀行政丶铨政委托本郡管理。」
朱翊钧愣住了,张师傅,我只是搞了个计划单列市,你却把直辖市和省辖市搞出来了?
「张师傅,你这样设计,可有什麽讲究?」
「皇上,上海丶滦州丶太原这样的大肥肉,内阁肯定是要吃到肚子里去。只是总不能好处中枢全拿走,不给地方留吗?
臣想着,经济次一点的,比如太仓丶昆山丶江阴丶南海等县,改为散州,直接归布政司管,让他们在搞活经济方面,也有几块好田地施展。」
张居正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朱翊钧。
是啊,滦州丶上海丶太原等直隶州,是中央搞活经济的试验田和火车头。但是总得也给各省留几块肥沃好田,让他们做试验田,搞活起来做小火车头。
朱翊钧点点头:「张师傅的想法很妙,中央吃肉,各省总要喝点汤。」
张居正也笑了,「皇上英明,一眼就看穿臣的小心思。」
朕当然看穿你的小心思,你建议设直隶州,它们经济实力强,税收高,一举一动影响国计民生,直接归内阁管,你当然开心了。
更重要的是,直隶州下面直接管着几个县,地盘不大,设知州足够了,总不会几个县还要设个巡抚吧。
按照现在的官制,知州归内阁管,巡抚直接归朕管。
张师傅啊,你心里那几颗算盘珠子,都快蹦到朕的脸上来了。
朱翊钧笑了笑。
这种算计他不会放太在心上。
还是那句话,自己权力放得下去,也拿得回来。如果觉得有什麽不妥,自己会想办法把直隶州从内阁手里抠出来,再加一顶官帽子管着它。
「朕觉得此建议稳妥,张师傅就去操办吧。朕唯一担心的就是地方府改为郡,有些人会不满意。
有些人总是有自己的想法,你不顺着他来,他还很生气。」
张居正有点莫名其妙,还有这样的人?
不过叫郡还是叫其它,他不是很在意,只要自己的这个地方官制小改能顺利落地,叫什麽都无所谓。
「皇上,那就先把风声放出去,听听他们的意见呗。如果他们觉得郡不好听,有什麽新的想法,我们且听听。」
「好,且听听,要是中听又中肯,我们就采纳。」
正事谈完,张居正看着对面神采奕奕的朱翊钧,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趁着这个机会,把话说透。
「皇上,臣心中彷徨,有件事憋着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严肃的神情,挥了挥手,「张师傅,你我君臣之间,还有什麽当讲不当讲的?
直说无妨!」
张居正咬咬牙说道:「皇上,臣觉得杨金水权柄太重,恐有尾大不掉之患!」
朱翊钧脸色瞬间变得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