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王遴在家中设宴,招待同道之士,主要邀请了上次聚会的诸位贤达。
不一会大家陆续赶到。
程文义丶李宥丶赵中义相约而来,拱手对王遴说道:「继津公,这些日辛苦了,全劳你操持,才有如今正义之声遍布朝野之局面啊!」
「诸位客气了。圣教兴亡之时,大明安危之际,老夫应当竭尽全力。这次相约诸位,就是向大家做个汇报,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他身子往前一探,轻声道:「可惜现在是国丧期间,京城各大酒楼歇业,教坊司以及勾栏青楼也被勒令暂歇,不能把酒言欢,风流议事,实在可惜。
老夫请法藏寺的僧人,操办了一桌素席,还请诸位贤弟仁兄多多包涵。」
李宥反喜道:「法藏寺的斋席,京畿闻名,继津公能延请治得一席,是我等荣幸。」
程文义在一旁说道:「李兄,按照朝廷新政,法藏寺该叫法藏禅刹,你可不要叫错了。」
李宥鼻子一哼,袖子一甩,不屑道:「哼!这等于脱裤子放屁!那麽多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不去关心,非要盯着释门道教的庭院名字来纠葛,什麽新政?
呵呵,无非是掩人耳目丶哗众取宠表皮下的敲骨吸髓丶盘剥百姓!」
「说得好!」跟着进来的丁士美大声赞许道,他身后跟着张翀丶董传策等人。
「吾等圣教子弟,秉承天理公义,就要如此赤胆忠肝地揭露朝中奸贼佞臣的丑恶嘴脸!」
王遴看到他们也来了,心中大喜,拱手道:「几位贤达也来了。好啊,吾道不孤啊!只是可惜,老夫还邀请了余丙仲,他托词偶染风寒,在家养病没有来。
真是可惜了!」
丁士美一脸鄙视,「道不同不相为谋!壬戌科三杰,一个跪捧张叔大,一个投靠赵大洲,不顾清名,自甘堕落!
余丙仲恐怕也是一丘之貉。他没来更好,吾等还担心他甘为坐探。」
「哈哈,丁兄说得极是,吾等耻与这等没有气节之人为伍。咦,还有几人没到?」
「子元他们几个还有事,晚点再来。」
「哦,那我们就暂且不等他们,请继津公给大家说一说,鼓舞士气!」
「对,继津公请与我们说一说。」
王遴站起身来,看着围坐一桌的众人,得意洋洋地捋着胡须,欣然说道。
「顺应天命,民心所向啊!
老夫花重金把诸位的文章汇集校正,再请了京畿最好的书匠刻版印刷,或成册,或揭帖。在京里散了册子两千馀册,揭帖五千馀份。
托捷运社,往中原丶两淮丶江南丶湖广运了小册子六千馀册,揭帖上万份,散给各地贤达名士。虽然耗费巨大,但是收获丰盛。
近一点的畿辅丶山东丶山西的士子们在收到册子和揭帖,群情激愤,纷纷在当地广为传讲,散播开来。
他们一一向老夫回信,郑重言明支持吾等正义之举.」
王遴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
天下形势一片大好,众人在诸位贤达的文章激励下,纷纷表示,天降异象,就是上苍给大明的警示,我们要顺应天命,挺身而出,积水成渊,同仇敌忾,怒斥奸佞,澄清朝纲!
众人听后,各个脸上满是欣喜。
丁士美热泪盈眶,激动得不能自已,嘶哑着声音说道:「吾道不孤,天下正义之士何其多!」
突然,门口传来兴奋惊喜的喊声:「诸位,天大的好事啊!」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郜永春兴冲冲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额头上还渗着汗珠。
「怎麽了子元?有什麽好事?」
郜永春兴奋地说道:「督理处刚有急报抄出,有人在湖广宝庆丶永州丶衡州府起事,打出相煎何急丶誓清君侧的旗号,兵峰横扫十几府县,当地官兵纷纷闻风而逃,湖广不日即将糜烂!
据说起事的首领是武冈岷藩丶长沙吉藩的宗室子弟!」
「好!」丁士美跳起来说道,「这就是不修德政丶不循祖制的下场!国朝历代皇帝,有谁在登基之初就遇到这麽多异象?
先是白虹贯日,接着是地震,现在又是同宗子弟愤然起事!
天灾人祸,上苍警示得还不够吗!难道还要等到大明要亡了,才幡然醒悟吗?
不!吾等都是圣教弟子,虽不飞黄腾达,但依然要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吾等要继续大声疾呼,要继续上疏,辅佑新皇,拨乱反正,正本清源!
吾等要请皇上顺应天命民意,下罪己诏,向天下斥责奸贼佞臣,表明废除乱政,重循祖制的决心!」
王遴双眼一亮,众人面面相觑,眼睛都透着兴奋。
这是临时加价啊!
此前还只是请皇上斥退胡宗宪丶张居正丶王崇古丶谭纶丶李贽丶王国光丶蔡茂春等奸贼佞臣,现在湖南有宗室带头聚众,赶在皇上即位之初起事,听郜永春所言恐有糜烂湖广之势。
这等于在皇上脸上再狠狠抽了一巴掌。
天灾人祸,如此多的异象,足以说明天命民意全在自己这边!
必须加价!
必须让皇上下罪己诏,而且这份罪己诏由己方这些文采斐然丶品行端正的人来拟写。
负责写罪己诏,那就掌握了主动权。
看谁不顺眼,就可以在诏书里把他打成惹来天灾人祸的奸佞。
自己一方的贤达,自然作为平息天灾人祸的贤良忠臣,略微地提那麽一句。
一旦下罪己诏,接下来必须是严惩一批人,把胡宗宪丶张居正这些奸佞之臣赶走,接替不就是我们这些正道之臣吗?
好!
众人都兴奋地站了起来,欣然喊道:「丁邦彦不愧是状元公,慷慨陈词,说出了吾等心声!」
王遴举起酒杯,大声道:「同仁们,老夫以此素酒先敬诸位,各位贤达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呕心沥血,天下世家百姓,定会记住我们的!
待到大明重开日月之时,我们再痛饮美酒,以庆天功!」
「好!」
众人轰然应道。
在王遴等人痛饮素酒之时,胡宗宪一身素青衫袍,外面搭了件羊毛夹袄,头戴毡帽,带着一个随从一个护卫,悄悄来到南城。
胡宗宪左右看了看,南城还是那个样子,房屋低矮疏落,乱七八糟地凑在一起,几座佛刹耸立在其中,像是鹤立鸡群。
「三十七郎,你打听好了,凤梧真的在南城?」
「九哥,我打听好了,潘少尹今天在南城。说是南城改造事宜,他亲自来这里督办,就在法藏禅刹。」
答话的叫胡宗美,字子契,是胡宗宪的族弟,排行三十七,比胡宗宪足足小三十六岁。今天二十三岁,隆庆元年二十岁时乡试中举,然后在隆庆二年春闱中落榜。
胡宗宪是西苑近臣,知道朱翊钧未来的改制想法,觉得胡宗美不必在科试中死磕,举荐他入读国子监。
去年官吏招录考试成绩卓优,跳过基层的未入品和入品,被授从九品官阶,先在兵部实习三月,现在被调入督理处庶务局,成为胡宗宪的随员。
朝中有人好做官,中外古今莫过如此。
「法藏禅刹?行,我们赶紧过去。」
一路问行人,兜兜转转,避开熙攘的摊贩,穿过冷清的小巷,半个小时后,三人来到法藏禅刹门前。
「法藏禅刹」,匾额下的刹门,走出一个又一个背着包袱,愁眉苦脸的僧人。
胡宗美接到胡宗宪的眼色,上前去稽首问道:「敢问和尚这是怎麽了?」
有僧人默默抹眼泪,看向不远处。
不远处有几位锦袍丝绣僧人,方额阔脸,满面红光,在沙弥的搀扶下钻进几辆马车里。
有僧人愤然道:「官府仗势欺人,污秽佛门胜地!」
「啊,朗朗乾坤还有这等事,请和尚说清楚些?」
「官府在南城搞什麽旧城改造,说是从西边的宣北丶宣南丶白纸三坊开始。你改造就改造,原本就与我等世外之人毫无瓜葛。
偏偏官府强征了我们几家佛院,用来安置三坊居住百姓。然后把我等僧人全部赶去城外的弥勒院居住
那弥勒院地方狭小,偏偏要挤下我们法藏丶法华丶隆安丶安化丶夕照五院刹的僧人,还有它原本的僧人,这如何挤得下!」
僧人的牢骚话还没说完,刹门传来清朗的声音。
「怎麽?你们这帮和尚还不服是吗?」
说着走出一人来,青衫小帽,衣襟扎在腰带上,脸上衣服上满是尘土,看上去是南城专门跑腿的小厮。
可胡宗宪一眼就认出他来,顺天府少尹潘应龙。
僧人知道他是谁,脖子一缩,不敢再多言,低着头,搭着背,混在人群里慌忙走了。
潘应龙指着这些和尚,不客气地说道。
「嘿,你这秃驴,在背后说某的坏话,现在老子亲自来了,怎麽不敢当面说!
有本事找你们方丈监寺去。他们住别院豪宅,有仆人管家,吃香喝辣的,你们帮他们念经做佛事,挣了那麽多香火钱,也没见分你们一文。
现在树倒猢狲散,找你们师父分庙产去啊!只管怨恨顺天府干什麽?又不是我们顺天府黑了你们的钱。」
颇有一夫当街,百僧难当的气势。
胡宗美很好奇地看着这位举人前辈。
胡宗宪好气又好笑,他知道潘应龙才华横溢,曾经少年得意。但是突遭横祸,不仅家破人亡,还功名尽废,差点一命呜呼。
大变后他尝尽世间冷暖,看透人情世故,性情大变,有时候放荡不羁。
「凤梧!」
潘应龙闻声转头,看到人群里的胡宗宪三人,不由大喜,「胡公,想不到你寻到这里来了。
外面人多杂乱,请到刹里,我叫他们寻个乾净地方,再泡壶茶水来。这里简陋,比不得顺天府,还请胡公海涵。」
「凤梧客气了。这位是子契,老夫的族弟,排行三十六,三十六郎。」
「哈哈,三十六郎,我听说过,你入读国子监,卓吾先生夸起过你。」
「凤梧先生好,子契常常听九哥说起你的大名。」
「这位是翊卫司的林军校。」
「林军校辛苦了。」
「见过潘少尹,林某不敢当。」
四人进到院里,里面一片杂乱,上千工匠在忙碌着。数百脚夫在有序地搬运砖头丶水泥丶砂石等建筑材料,堆在院中。
「凤梧,这是干什麽?」
「把法藏禅刹改造一下,厢房丶客堂什麽的全部隔开,隔成一间间的房子,给南城西三坊的百姓住。
人多了就要增加茅厕,增挖下暗渠下水管,把卫生搞好。要不然这一院子的人,要是瘟疫爆发,不得了,那边还要修个卫生所。
还有要挖水井,修蓄水池.大殿我准备改为临时学堂。顺天府去年招录考试补进了一批新人,叫他们轮流来这里,给西三坊的孩子上课教识字。
晚上再请个戏班子,把这当戏台,给大家伙唱戏听。」
胡宗宪笑道:「你想得还真周到。」
「没法子,正月就把人家赶出家门,挪到这里来。不好生安抚一下,人心不稳。」
「嗯,你这几招恩惠手段下去,百姓们会心定的。」
这年头能有人免费教自家孩子识字,那是求都求不了的好事。加上其它举措,满腹积怨的西三坊百姓自然会消气。
胡宗宪继续问道:「凤梧,你当真是雷厉风行。正月一开衙你这里就动工了?」
「学生在胡公幕中待久了,深受教诲,事事以行军令为标准。没法子,一时半会改不过来。胡公,子契,林军校,请坐!」
潘应龙带着三人来到一处亭子处,这里僻静,无人打扰。叫人送来一壶热茶,四个杯子,潘应龙开口招呼着,并问道。
「胡公便装前来,有什麽事找学生?」
胡宗宪看了看胡宗美和林军校,两人识趣离开,把亭子留给胡宗宪和潘应龙。
「凤梧,最近朝堂暗潮涌动,你可知?」
「胡公,这些破事都发生在顺天府地面上,你说学生知不知?」
胡宗宪眼睛一亮,若有所思。
潘应龙主动问道:「胡公今日前来,就是为此事?」
胡宗宪点点头,叹息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