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洛桑要出发前往马尔康的前一天晚上,家里竟然来客人了,一开始还是由我“接待”的。
那天傍晚,我从河边散步回到碉楼,正打算走上三楼吃饭,却见院子外的草地上斜斜地投下一条倒影,在夕阳余晖中微微抖动着。
哈恩村虽然占地很广,按人口算却是小到不能再小的村寨,一共就只有十几户家庭,总人口不超过一百,所以在这儿呆上几天,左邻右舍的我基本都认熟了,而那个倒影,忽然之间就令我感到了强烈的陌生感。
这是山匪早已绝迹的年代,此处民风淳朴,路不拾遗,我自然是不怕出现陌生人,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何那道影子会促使我产生不安的感觉,似乎不用那人走出来,我就能断定那定是一位不速之客。
片刻之后,我想明白不安感是来自哪儿了,正是来自那人明明来了,却偏要故意躲着不出来的奇怪行为。
迟疑片刻,我没有惊动洛桑家的人,迈开脚步走过去问:“请问你找谁?”
从装扮看得出那是一个姑娘,身材娇小玲珑,头上戴着宽檐渔夫帽,穿着防风夹克和牛仔裤,身后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
这装束不能不让我误会她是一名游客,在神山脚下迷路,眼看天要黑了,只好找进当地居民家投宿。
鉴于嘉绒藏族人热情好客的风俗,我好心地对姑娘发出邀请:“您是来这儿旅游的吧?现在天色晚了,离开山谷去附近镇上找住的地方不容易,要不进去坐坐?”
昏沉的暮色中,我能感觉姑娘在用一双眼睛打量着我。
也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也不像是当地人,却出现在一栋克莎民居前,以主人的姿态相邀,这的确会令人感到奇怪。
我又以为姑娘是因为害羞而不敢接受我的邀请,生怕她扭头走掉。尽管此处的人是善良的,夜间的大山却潜伏着各种不可预想的危险,女孩子独自呆在外面,非常不安全。
于是我进一步表明自己的诚意,“其实我也是来这儿做客的,这家人非常善良好客,如果你有困难需要帮助,他们是一定会帮你的,你跟我一起来可以吗?”
满以为姑娘会点头同意,谁知她仍然不肯挪步,而是问道:“你,是他们家的客人?你认识洛桑吗?”
“啊?”这样一听,我顿时吃惊不小,也为自己想当然地误会了她而感到抱歉。
看来姑娘不是游客,她和洛桑认识,难道是专门来找他的?
我急忙回答:“哎呀,原来你是洛桑弟弟的朋友,幸会幸会,我也是他的朋友。辛亏你来得及时,明天他就要离开葛尔扎村了呢。”
那女孩从围墙阴影下走出来,又推起帽檐,此时天还没完全黑,楼上又有灯光投射过来,霎时间我就觉得眼前一亮,并且陌生感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我觉得这位个头娇小,长相秀气的姑娘,我以前在哪里见过。
但这怎么可能呢?这里不是上海,我人生地不熟的,除了洛桑和他的家人就再未与其他任何人打交道,才刚见到这位姑娘,又哪来的“以前”?
姑娘依然显得很迟疑,脚步往大门口挪两步,又停了下来。
正在这时,格汝大姐大概是见到我站在楼下,就在楼上窗口冲我喊:“许杰,上来,额母的饭准备好了。”
我仰头应一声,有点着急了,催促姑娘道:“你来还是不来?现在进去正好赶上吃饭呢。”
姑娘也不知在想什么,手不自觉地伸到头上,摘下了渔夫帽。
这一下,她的整张脸都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当我猛然意识到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禁不住震惊了,洛桑钱包里那张美丽女孩的相片,无比清晰的在我脑海里浮现,她不正是照片的主角,秦秀?!
我是彻底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扔下秦秀转身进屋自然是不行,可与她四目相对,我又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忽然,秦秀平静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眼睛越过我的肩头往我身后看。
我不明所以地跟着她的目光回头,发现洛桑于不知何时走出大门,此时正立在门头灯下,也默然地看着这边。
洛桑及时现身,简直是救我一命,我慌忙就从他和秦秀中间抽身退出,让他们两人面对面了。
那一晚,本来就安静的碉楼,更是静得出奇,仿佛每一个人脚底都装了海绵垫,走起路来比平时更轻,如果不留心听,几乎就听不见任何有人活动的动静。
洛桑退掉去马尔康的车票,要留下来陪秦秀多呆两天。
我吃完晚饭后就回到自己的屋子,不想留在外面当“电灯泡”。
来到葛尔扎村后,欧桑领着我去过一次镇上,我在那里买了一个便宜的二手智能手机,将欧桑的手机还给他,我自己又有手机用了。
奇怪的是,自从上次给小雨发了一条简单的短信,她就再没联系过我。
她悄无声息了,我反而着急起来,接连给她发出了几条问候短信,想知道她回国的日期,以及后来在意大利的生意谈得如何。
一整晚我几乎都没什么睡意,就那样盯着手机屏看着,看着......手机屏也似乎在冷冷地回看我,没有动静,没有短信进入的提示音。
第二日,当一大家人围着火塘喝酥油茶,我们终于知道了为何秦秀会从马尔康来到葛尔扎村找洛桑——独自离开广州去深圳闯荡的秦丽,出事了。
据秦秀说,秦丽是因为在深圳的一家KTV吸毒被抓,好在警方没找到她参与贩毒的证据,所以就只将她当作吸毒人员收容了,需要进行强制戒毒后才能放出来。
秦秀还说:“丽丽会有今天的结局,我并没感到任何意外。任何事都是有因才有果,当初她各种出格的行为就是因,导致了后面的恶果,也算是给到她一个教训,警告她今后必须要痛改前非、好好做人,才能有机会在社会上生存下去。”
洛桑轻轻抓起秦秀的一只手,放在大腿上摩梭着,对欧桑与阿兰说:“额爸、额母,我想和秀秀复婚,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相亲相爱再也不分离,你们同意吗?”
“这......”欧桑夫妇惊愕地互望,眼中既有不解也有惊喜。
欧桑问:“儿子,这个决定,是你做的?”
秦秀却抢先回答:“不是,做决定的人是我,是我想和洛桑复婚,因为我想明白了,长久以来对不起他,拖累了他的人是我,是我的妹妹坑害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他,我又凭什么要责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