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继续留在河边讲故事了,在发现了洛桑到底是什么人之后。
一个念头如滚烫的沸水涌进脑子,使我坐立难安——我是不是需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折多山,返回下雅康高速路口的冬子修车行,把那辆雷龙皮卡要回来?
真会发生如此巧合的事情吗?雅安城里,我以白菜价买了一辆被盗车辆,车主不知是用怎样的手段留意到了我,于是一路尾随我,并且正是因为那辆车,当我在山中遇险时给车主救了?
难怪洛桑经常会以令我不舒服的眼光偷偷瞧看我,换位思考,假如失去刚买的新车的人是我,买赃车的人是洛桑,我发觉了此事,是否还能默不作声地救下他,并引领他历经千难万险地走出大雪山?
可我转眼又意识到,眼下最急需考虑的并不是该如何抓紧时间出山,而是等洛桑回来后,怎么掩藏我已洞悉真相的心境,不让他察觉出我的变化。
钱包里除去购车单据,另外吸引我的就是几本比学生作业本要小一点的账册了。
随便翻开一本,我看到册子上并没有多少文字记录,而是画满了弯弯曲曲的地形图。
大概“记账”之人只是为了让自己看懂,所以这些图形和正规地图不一样,就只有蚯蚓一般扭来扭去的路线,没有明确标出比例尺或者山河湖海的区分。
账册末页,列了一大串名单,有藏人名也有汉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数字,几百到几千不等。
尽管数字前没添加货币单位,我也不禁犹疑地想:“洛桑买那辆车的钱,会不会是......众筹?”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的天就擦黑了。
篝火的红光在暗淡的暮色中愈发明亮起来,削弱了远山近岭的层次感。一阵山风吹过,我抱紧两肩猛打了一个寒战,那一刹那,我竟错觉静谧的穹窿之下,只有我是活着的。
不过当悉悉簌簌踩踏积雪的声响再次传来,我知道洛桑打猎回来了,立即就感到一阵心慌。
我火速将他的斜挎包整理成原状并放回原处,然后挪到火堆另一边,装模作样地添加着柴火。
洛桑能耐可真不小啊!才一个多小时的功夫,他当真就猎回来了一只灰毛野兔。他把野兔扔到我脚边,我用手摸上一摸,嚯,还是热乎乎的!
正如我观察的那样,洛桑就是一个粗线条的男孩,他一点也没发现包包给我动过,将捕猎工具整理好,一股脑塞进包里,又取出里面的调料瓶,就开始拿腰刀清理野兔,准备烤来吃了。
这期间,他如数家珍地向我炫耀兔子是如何上他圈套,变成我们今晚的美餐的。
“其实我在老林子边上就发现了兔子拉的屎,不过越往里走兔屎越多,所以我就耐心找了一个有把握的地方下套。你知道我是怎么去掉身上气味,防止这家伙不上钩的嘛?”
我张张嘴,但只摇了摇头,没有发声。
洛桑用处理兔子皮的脏手往脸上一擦,本来就灰蒙蒙的脸顿时多了一道血印子,正好给我瞅见,后脊梁就不自觉凉飕飕的,好一阵毛骨悚然。
洛桑却尽顾着得意地大笑:“当然是再找些新鲜兔子粪往手上和圈套上抹呀!再点了些柴火用烟来熏淡人的气味。你别看兔子总是呆萌呆萌的,其实精灵得很呢,稍不留神它就会受惊。它要撒欢跑起来,我再多长两条腿也赶不上的。”
“哦~”我应付似的点一点头,对他的滔滔不绝心不在焉。
洛桑却以为我是饿得没力气说话了,手头速度加快,很快灰兔的皮毛就去干净了。
他吩咐我将兔子拿去河边清洗,等我回来,两根“丫”形树枝已高高竖在了篝火两边。
洛桑接过兔子,仔细地用一根细树枝串好,又抹上盐粒和胡椒粉腌制几分钟,就架上了火堆。
烤出来的兔肉要想好吃,不仅得熟,表皮还得带点焦脆,但里面的肉质是鲜嫩的,最好一咬一口肉汁。想烤出这样上乘的口感,需要花时间。
洛桑看着火候,眨巴几下眼睛又开始求我:“许大哥,过半个小时咱们就有香喷喷的晚饭吃了,你不如趁这点时间给我把剧本讲完好不好?”
好,当然好,我可是一万个乐意呢!
给洛桑讲我写的故事,能转移我的注意力,防止我一个劲闷头想雷龙皮卡的事。如果再一味想下去,我铁定会露陷。
于是我勉强笑笑,继续我在白天的讲述。
*
就在钟海曼踌躇满志地打算飞往德国,开始她浪漫的音乐求学之旅时,她的父亲,某国资集团总裁钟耀辉,因涉嫌贪污受贿,且金额巨大,被公安机关逮捕了。
因受丈夫牵连,傅淑萍也接到东江大学上级领导的通知,停职并接受检查。
钟海曼大学毕业就离开了家,并未涉及钟耀辉的案件,奈何钟耀辉以女儿的名义在国外开设了多个银行账户,导致钟海曼在即将登机的前一刻被警察拦下,带回公安局协助调查,护照也暂时被没收,她不能出国了。
这一次打击绝对是致命的,之前因受法国上司骚扰而丢工作,又失恋,那些事与再次失去追求音乐梦想的机会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钟海曼被关在审讯室两天两夜,精神状态濒临崩溃。
两天后,警方查清她从未参与过钟耀辉的商务活动,她才获释出来,却大病一场,住院半个多月,瘦成了皮包骨。
曾经风光无两的钟耀辉,终究是沦为了可耻的阶下囚,等待他的将是漫长且没有尽头的牢狱生涯。钟家财产悉数查没充公,他的妻女就连住所也没有了。
傅淑萍提前三年退休,华丽丽的人生虽然半途终结,好歹也算保留住了最后一点体面。
但由于经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傅淑萍不幸中风,落下了偏瘫的毛病。
她年纪大,又有基础病,这一病就再没有康复的可能,身边唯一能照顾她的人,只有女儿钟海曼。
音乐梦真的破碎了,因为母亲,钟海曼不仅再也不可能出国求学,还必须要找一份工作赚钱养活她们母女二人。
当令女孩子们无比羡慕的豪华城堡如肥皂泡般幻灭,公主也跟着不存在了。
回首往昔,钟海曼忽然发现其实她很享受受人追捧,做“人上人”的滋味。当陷入无边的苦难,儿时对荣华富贵的厌弃在她眼里就成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愚钝。
如今的钟海曼,变成了过去她最讨厌的那种庸俗的拜金女。
好就好在,看着绝望地躺在病床上哭泣的母亲,钟海曼并没像周围那些对她的不幸幸灾乐祸、恨不得多加一脚踩死她的人以为的那样,从此一蹶不振。
只是就算她有外贸公司的工作经验,职业前景也一如既往的糟糕。
小公司她看不上眼,有一定规模的公司又大多会做背景调查,那是她无法逾越的高山,不管面试成绩多好,最终她也会因背景调查不过关而收到拒绝的回复。
正所谓“事不过三”,第三次与知名大公司无缘的钟海曼,开始考虑自己创业了。
通过一番详细的市场调查,作为对农村生活知之甚少的城市姑娘,她居然打起了做将乡村农产品卖到大城市,以及将农村人缺乏的商品,比如时装、小电器之类卖去乡村的主意。
通过成熟的电商平台可以打通这样的销售渠道,但等销售局面打开,就涉及到了另外一项重要业务——快递物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