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空地上,篝火熄灭了,试试灰烬的温度,还好,应该才熄灭不久。
备用干柴就堆在一旁,洛桑没能往火里添柴,因为他裹紧皮袍躺在铺了干草的雪地上,看样子仿佛是抓着归鞘的刀睡着了。然而不管皮肤颜色多深,也看得出他的脸没了血色,只是两颊微泛潮红,连嘴唇也带上了严重的灰紫,显而易见,他不是睡着,而是再度陷入了昏迷状态!
令我百思不解的是,灰烬堆里插着一条有我一个半手掌那么长的河鱼,清理干净了内脏,连鱼鳞片也刮没了。唯一美中不足,是燃着的火只够将它烤到一半熟。
我走之后洛桑究竟做过什么,为什么伤情会恶化,渐渐的我就看明白了——可恶的小子,他大概猜到就算我找回背包,里面的干粮也极大可能吃不了了,所以就跑进河里用刀叉鱼!
受了重伤没经过治疗的人,伤腿还能给水浸泡吗?看着他湿漉漉的靴子和半截湿裤管,我欲哭无泪,他是怕我饿着,才忍痛下河抓鱼的呀!
对于他有可能停止了呼吸的恐惧感再度袭来,我心惊肉跳地伸手试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在正常呼吸呢,只是呼出来的气息滚烫,我简直觉得手指给烫了一下。
看来伤口正在发炎,不然不会烧得这样厉害。
抗生素来的可真及时啊!
我以救火的速度将包内物品统统倒出来,找到一板阿莫西林,拆开铝箔包装就往他嘴里塞进两颗,又用饭盒装来河水往他嘴里灌,硬逼他吞下了胶囊药丸。
洛桑这个样子,还能继续往前走吗?看来今晚注定得留在河边过夜了。
那条河鱼不算小,抛开洛桑抓鱼导致伤口发炎不说,他可真有本事,估计没用多长时间就叉上来了一条。
我用水清理掉沾在鱼身上的炭灰,重新生起篝火,按照洛桑的办法将鱼架在火上烤,没过多久就全烤熟了。
鱼头和鱼尾巴归我,中间部分的鱼肉我一点一点喂给洛桑吃了,他昏昏沉沉的,没有力气拒绝。
活鱼富含丰富的蛋白质,正好利于伤口愈合。有药又有食物进补,看来洛桑的伤情不会进一步恶化了。
今夜非常关键,为好好照顾伤员,我提醒自己一刻也不能打盹。
吃完鱼,又喝了几口热水,洛桑合上眼皮又不动了。不过这次他呼吸均匀,神态也十分安详,是舒服地睡着了而不是又晕过去了。
我守着篝火,不停往里添加柴火以防止火灭,静思着感叹人世间诸事的无常。
昨天晚上在半山空地上,这样一幕也曾出现吧?只是生篝火守护伤者的人是洛桑。仅仅一天过去,我和他就调换角色,成了由我来守护他。
但是这儿的夜晚,似乎没有半山安静,除去潺潺流淌的河水声,树林里动物的嗥叫声也不绝于耳。我依然怀有对遭凶禽猛兽袭击的恐惧,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让火烧旺一点,以防止野兽靠近。
战战兢兢守在火边,开始时我不停看表,计算着距离天亮还剩多少时间。到后来,我不看了,以免在精神上增加不必要的负担。黑夜还要滞留几个小时天才能亮,是一只电子手表能决定的吗?我又何不顺其自然,多想想其他事情,以分散注意力?
谁知不看手表,也并非是度过漫漫长夜的良策,记不清到了什么时候,我竟无知无觉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藏在潜意识里的警觉使我惊醒,我发现天竟然已蒙蒙亮,但火堆没有灭,洛桑正坐在火边,认认真真捧着几张纸在借火光阅读。
他在靠着火堆阅读?眼前的情景足够使我震惊了,然而往四周看,我简直就以为是还没睡醒,仍然在梦里!
难道我遇见的不是康定河,而是唐僧取经路上经过的通天河?
大张大张的纸张,尺寸是标准的A4,平铺在既能被篝火烤到又不至于燃起来的地方,真好象是三藏师徒在西天取来真经,却被掐指一算的观音菩萨进通天河,不得不将打湿的经书取出来晾晒在石头上似的。
可那些纸张不是宝贵的真经,而是我被拒的稿件,是将我推入人生谷底的《枫夜》!
看来在折多山经历了一场死亡之旅后,上苍并未真打算让我重新获得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而是以莫名其妙的方式掀出废稿,提醒我再度正视那耻辱的过去!
我如此怨愤,难道不对吗?背包经山中水流冲刷浸泡,毁掉了所有食物,却没完全将一叠打印纸泡得面目全非,还能给人拿在眼皮子底下一个字一个字来读?
悲剧呀,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摆脱不堪的过去,好好为尚未失去的未来做打算?
夜间风大,为防稿子给风吹走,好心肠的洛桑还在每一张上都压了小石子。我朝他坐的地方挪动,顺手拿起一张正在晾晒的纸也就着火光仔细看。
我到底是该感谢自己,还是就手把自己往死里捶?正是由于我对《枫夜》极度厌弃,却发现误把它带在了身上后,就用透明胶带将装着它的塑料文件袋封了好几层。这些胶带极好地起到了隔水作用,稿子幸免于难,却无情地将我又推回了往昔的灾难中。
纸张边缘湿透了,但要是烤干,中间字迹大多清晰,连贯阅读问题不大。
这真是我没料到的打击,我忍无可忍,语气生硬地问:“洛桑,你怎么不睡觉啊?啥时候醒来的?”
“啊?”
忽然给人在旁边喊一嗓子,洛桑吓一大跳,抓稿子的手竟然猛抖了一下。
真好笑,这家伙连悬崖和野兽也不怕,却能给我的声音吓着?
我尽量无视那些可恶的稿纸,来到他身边,想摸摸他的额头看还发不发烧,洛桑却叛逆地将头一甩,不让我碰。
我更恼火了,赌气地说:“你能乱动我包里的东西,我就不能动你额头啊?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也不知是假装生气的法子奏效,还是洛桑不经我允许就将稿子翻出来所以内心不安,他竟流露出了孩子一般的天真,用求饶的口气说:“我也是好心帮你嘛~发现包包里放了纸稿,怕不尽快拿出来弄弄水就全不能要了,你又没醒,这才自作主张的,你原谅我吧?”
这孩子,真叫人又好气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