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真的死去了~
幽蓝色散发微光的涟漪层层袅动,犹如蒸汽在穹窿形海底制造出水纹跌宕的效果,但又能真切感受到,那蒸汽散发的是寒意而不是热量,所以导致它产生出来的也肯定不是热烈的火焰。
若不是进了地狱,这地方不至于如此寒冷彻骨。
但透过迷蒙的雾瘴,我又逐渐看清,在那弯弧形的“海底”一角,似有银色的光点悬挂其中,认真盯上几秒,就能察觉它们中有几颗正一闪一闪的~
那些斑斑点点的银光该不会是星辰吧?!
恍然获得的领悟,使我死气沉沉的大脑活络起来,原来我没死啊,正躺在一片平坦的石头地上,身上盖着一条厚绒毯......不对,好像是一件可以穿的袍服,因为我哆哆嗦嗦的摸到了一条类似袖子的东西。
知觉恢复不久,一股有些刺激性的气味就使劲往鼻孔里钻,正是来自盖在我身上的,这件奇怪的大袍子。我大概能闻出气味里混合了汗味与体味,总之不至于是......地狱腐尸那种可怕的臭气......
我到底是怎么了?还好人越来越清醒,看来不仅没死,就连记忆也没有丧失。
我清晰记起,之前是在沿着一条狭长的山道往上攀爬,沿途我总想在石坑或者草窝子里找出当年背夫用墩拐子,也就是一种T形拐杖戳出来的“拐子窝”。
拐子窝是旧时背夫们在莽山深处留下的遗迹,我是在雅安一间茶馆里听茶客们聊到了它们。
经过千次万次墩拐子的杵戳,以及漫长时光的打磨,那些背夫远征史的记录被苔藓与青草覆盖,却也通常能成为具有冒险精神的驴友们极佳的指路向导。
可惜虽然折多山的山路上不缺乏石坑草窝,我却可以肯定,它们并非是来自于人力戳杵的作用。
假如,我是说假如,再坚持走一个小时,不对,最多四十分钟,我就能光荣地实现目标,登上折多山的顶峰,遥看磅礴奔腾在横断山脉东北部高山深谷中的大渡河,激情澎湃地吟诵出毛主席书写的,那充满豪情壮志的诗句: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可惜事实就是,我的身体没能承受住长途跋涉的劳累,特别是攀上一定高度后不期而至的高原反应,在极不合适的时候倒下了。
或许,如果我没有那样疲惫,没有走到连呼吸也困难的地步,高反一时半会还击不垮我,可事实就是我失去了知觉,不知昏迷了多久才苏醒过来。
接踵而来的情绪远不止于沮丧,还有极度的恐惧和疑惑——我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从海拔两千米的高度往上走,印象中我至少又攀登了一千多米。
那时我正经过一处悬崖,不到一米宽的山道没有栏杆围护,我只要一只脚踩空就会万劫不复,跌下去的结果绝对是粉身碎骨。
可我现在还活着,所以当我遇险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力气好像也恢复了一些,但一阵接一阵的头疼仍使我行动困难。饶是如此,我也不像知觉丧失前那样恶心眩晕了,难道高反对我的影响消失了?
我用胳膊肘撑着地,缓慢地往上抬起半边身体,却又被不远处模糊的一幕吓得心脏突突乱跳。
确信没有见鬼或者见上帝吗?
我确实正在露天之地躺着,天空是靛青色的,比我在城市里任何地方见到的都要高远,远到我前所未有的体会了自己有多么渺小。
那一刹那,生或者死这样的问题根本不重要,哪怕我只是一粒尘埃,只要是存在于这辽阔的荒野,存在都是幸运的、意义非凡的。
可又有红亮明晰的火光,破坏了一个人发现天地浑然合成一体、却也是磅礴无际的整体时那种说不尽的玄妙感,那是来自于现实的光芒,解除大脑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明确向我证实这里不是偏离了真实世界的神境。
火光来自于用许多根木枝子架起的火堆,虽然只够驱散一小团黑暗,也足以照亮坐在火堆边发呆的一个人。
看得出那是一个男人,两手抱膝地蜷缩起身体,身材不算高大,背脊显得骨感,不过很挺阔,证明他还很年轻。
他好像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衬衣,脚上蹬着一对款式独特的靴子,头上还戴着一顶宽沿毡帽。那种装束使人联想到藏民,看来他不是汉族人。
见到火和在火边专注出神的男人,我恐惧的心情如潮水退去,直到目光一转,发现在他腰间扎着一条青蓝色扎带,其上又插着一把类似腰刀的东西,一颗心才又悬了起来。
“千万别是遇上了打劫的呀!这都2013年了,哪怕是在原始老林子里也不至于还会遇到山匪吧?可我的......我背的包去哪里了?还有腰包,里面装的可是身份证手机和充电器,还有一万多块钱呢!”
这样一想,我不慌才怪,既然没死就还得继续活着,人活着就要用钱,如果连钱也一块不剩了,哪怕我不想自杀,恐怕也不得不再从悬崖往下跳一次。
我费力地将袍服推开,一下就被山里的冷空气摧残得够呛,可冲锋衣正穿着呢!
对呀~冲锋衣不是围在腰上的吗?现在怎么穿在身上了?是那个男人帮我穿的?
但是,尽管我开始相信男人对我并无歹意,也还没见到重要至极的背包和腰包。
我小心翼翼地挪动,却还是制造出了不小的动静,男人真是沉浸在很深的思绪里,直到这时才猛然一惊,改变姿势回过头来。
“喂,你醒了呀?不要乱动,你的头给石头磕伤了,乱动的话又要流血的!”
普通话很标准,可依然能听出异乡口音,是在内地极少听到的少数民族口音。
并且那声音是来自年轻人,虽说我年龄没大到能靠第一印象评判一个陌生人的品格,也可以肯定小伙子性子里含有羞涩与胆怯,是的,他不仅没有山匪的凶悍,柔柔的男声还挺叫人安心的。
小伙子抱着两边胳膊搓一搓,起身往我这边走。
不用问,袍服是他的外套,为不让我这个伤员冻着,他脱下外套给我当被子盖,自己则生火取暖,抵御夜间原始深山的严寒。
他站起来的瞬间,我在失足滑下悬崖最后一刻的记忆也回来了——当时我听见有人大喊“小心”,同时一条身影向我飞扑而来,那正是他!
所以插着腰刀的小伙不仅不是什么匪徒,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哪怕弄清楚了他是谁,我也下意识朝后挪了挪,并抓住袍服,十分丢人地想遮住自己。
气温太低,小伙离开火堆就冷得不行,本来腰板挺直,没过两秒就缩起来,两只手都放在嘴边呵暖气。
“感觉怎么样?要是能走动就过来烤火吧,这地方快冷死人了。”
“嗯......我,我能动,我过火堆那边去吧。”
看着他哆哆嗦嗦的样子,我于心不忍,于是尽快地调整心态,抱着袍服勉强站起来,可差点就被剧烈的头疼击倒。
这时我才发现,额头上扎了一条布带子,伤口应该是在右边,冰凉的手摸上去,能隐约感到血的湿润。
小伙不得不走过来搀扶我。他还真是挺矮的,我身高米,他的个头差不多只到我的下巴。然而力气却比我想像的要大,接触到他,肌肉硬梆梆的,看样子他的身子骨有着内地人不敢奢望的结实。
我们一边一步一摇地往篝火堆走,他一边做自我介绍:“我叫葛尔扎志玛·杜乃布·洛桑,是嘉绒藏族人。我26岁,你看起来比我大,我就叫你大哥吧。许大哥,你是一个人来折多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