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满府里,能在孟开平面前被称作娘子的,也就东院的那位于娘子一人了。 听见婢女的呼喊声,师杭与孟开平对视了一眼,又都默了片刻。这一晚来来去去的,孟开平许是有些忧心,眉宇间夹着几分焦躁之色;至于师杭么,她本就没想阻他,只是犹豫该如何措辞劝他快走才好。 一边是新欢,一边是旧爱,于娘子还能睡得下吗?万一他真的要留下来过夜,于娘子岂不是会感到不悦?毕竟,人要有自知之明,她才不愿意成为那种令人讨厌的女人呢! 可是,师杭自认为聪明过人,但还是高估了自己在孟开平心中的地位。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孟开平就已经迅速穿好衣服下了床,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甚至连手臂上的伤口都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 "我去看看情况,你先睡吧,不用等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理所当然,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一下。如果换成其他男人,至少会找一个稍微好听一点的理由来安抚她,然后让她白白等他一整晚。但孟开平不会这样做,因为他根本不打算再回来了,所以觉得没必要对她说一些空话来哄她开心。 师杭坐在床上,眼神呆滞地望着男人穿戴整齐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孟开平曾说过他贪恋她的好颜色,但以她的容貌,竟然也只是在得手后就被厌弃了。师杭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暗自嘲讽着自己,枉费她之前还坚信黄珏是故意泼脏水,现在看来,原来孟开平真的心系兄嫂。他对待于蝉,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 即使如今孟开平日夜都留宿在师杭这里,可旁人依旧称呼她为"师姑娘",仅仅把她当作一个靠出卖色相来苟延残喘的俘虏而已。孟开平绝不会给她任何名分,如果她有了孩子,那么这个孩子将来甚至连妾生子都不如。 记得那日圆房后,多亏柴媪将男女之事细细说与她听,否则她险些就被男人糊弄过去了。当时他哄她说,弄在外头便不妨事,可柴媪却断言此法无用。 “……姑娘千万记着,若不愿有孕,最稳妥的法子必得服药。此法虽然伤身,但总归还有条退路。” 柴媪对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极力压低了声音,神色也有些紧张。师杭见状不由感慨,恐怕所有人都以为她已将孟开平视作依仗百般讨好,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直至被弃,唯有柴媪,她是明白自己的心愿的。 她要活着,还要与亲人团聚。 她的志向从不在尸横遍野的战场,终有一日,她要远离这世俗纷争。 女子十月怀胎受累搏命,对亲生骨血的感情可比男子重得多。倘若她此时有孕,日后离开孟开平便多了层牵绊,这牵绊会困住她一辈子的。再者,孟开平根本不爱她,他们两个之间畸形的关系也许会摧毁一个孩子的人生。 军中向来不养闲人,这里是充满纪律和使命的地方,即便孟开平是主帅也不能例外。幸而孟开平皮实得令人咋舌,仿佛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和顽强的生命力。伤好后,他便又立刻活蹦乱跳起来,仿佛之前的伤痛从未发生过。白日里,他总是不见人影,忙碌于各种军务之中,为了军队的使命和责任而奔波。 秋风一扫,枯叶簌簌而下,很快便到了十月。 这一日午后,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师杭心情愉悦,捧起一本古籍,悠闲地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悠然自得地翻阅着。正当她沉浸在书中世界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姑娘,于娘子来了。”声音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起来。 听到这个消息,师杭心头一惊,手不禁颤抖起来,差点将书掉落在地上。她匆忙坐直身体,脸上露出一丝惊慌失措的神色。她急忙想要把书藏起来,但就在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师姑娘,好久不见啊。” 师杭的动作瞬间僵住,心中暗叫不妙。按照常理来说,如果没有人提前通报,任何人都不应该随意进入她的院子。然而现在情况不同,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只能任由别人随意进出自己的地方。她无奈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发丝,向于娘子行礼,略带羞涩地问候道:“娘子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吗?” “还是老样子。”于蝉摇摇头,叹息道:“一月来不知灌了多少苦药,于性命无碍罢了。这两日稍好些,便想来给姑娘您问个安。” 师杭请她落座,又替她斟茶,客气道:“娘子言重了。我在这里数月,竟还未曾去拜谒过娘子,是我礼数有缺。” 于蝉静望着壶中倾倒出的碧绿茶水,蓦地淡笑道:“那夜扰了二公子与姑娘,实非妾之本意。姑娘您宽和体谅,不加理论,可二公子却是个别扭性子,未必肯同您解释清楚。” 师杭停下手中的动作,只见于蝉微微垂首,轻声道:“二公子于妾为兄嫂之礼,更有救命之恩,从未逾矩半分。” 师杭十分讶然,她万万没想到于蝉会如此坦诚地直言此事。其中内情,于蝉似乎不便多说,但她仍恳切道:“二公子绝非凶恶之人,姑娘与他相处至今,定然能看得出。当日他为您舍命,连妾瞧着都觉得惊心,姑娘难道就没有半分动容吗?” “这些话,是他托你同我说的?”师杭摸不透她的来意,语气不由冷了几分:“你放心,我既已跟了他,便不会再生旁的心思加害他。” 于蝉叹了口气:“妾晓得,若非徽州城一役,恐怕妾此生都无幸与您同席饮茶。可事已至此,姑娘又何必自苦?您日日足不出户,二公子他……罢,罢,是妾多言了。” 她抿了口茶水,沉默下来。见状,师杭心中愈发不安,总觉得外头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独她一个被蒙在鼓里。 “娘子。”于是,师杭斟酌再三,主动开口道:“将军可是遇上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