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盛十九年,夜深,红烛灯火照亮金碧辉煌的大殿。 楚星沉处理奏章至夜深,不知怎么就睡在了那桌案之上,夜深寒凉,更深露中,他忽得感觉身上一重,似有什么东西裹在身上。 那黑色大氅毛厚地裹着他,楚星沉半梦半醒间,忽得觉得一丝暖意着身。中年的他,渐渐感觉头上有几缕青丝早已慢慢变白,好似青丝暮雪。 自从苏樱雪被他杀死了,苏璃月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如今曾经年少识得的旧人中,只有陌云笙这个首辅宰相尚在。 他这些年,自苏樱雪死后,不知为何,他开始没日没夜地陷入深沉的梦魇。 楚星沉总能在梦中听见苏樱雪唤他楚郎,也总梦见他们一同在长公主殿沉沦的日日夜夜。 年少之时,苏樱雪动辄鞭笞他,命仆从给他各种难堪与重活。 后来楚星沉被她威胁,做了她的面首,将自尊狠狠被她践踏在脚下。 楚星沉一直以为,年少的他,如今的他,都是恨极了她。 所以楚星沉一直都把苏樱雪当成是复仇的对象。他以为他恨极了她,连欢爱都是为她所迫。 所以他千方百计隐忍她的嚣张跋扈和任性娇纵,千方百计夺下天下后的第一道旨意,便是赐死她,还用了大齐刑法中最恐怖的酷刑。 后来楚星沉也如愿娶了苏璃月,他一直以为,年少时受她的庇护,她如此待他真善,待他至诚。 楚星沉一直以为苏璃月是他心中的白月光。他满怀希望以齐盛京都帝后之礼聘她为后。 只是,好景不长,苏璃月婚后因父母双亡郁郁寡欢。 而彼时,因为楚星沉在真得杀死苏璃月后,才发现每日每夜魂牵梦萦的,都是苏樱雪。 他对苏樱雪的痴迷,随着他杀死她后的时间流逝,却是与日俱增。 正因如此,当年的他为此惶恐不安,疑惑万分。他不懂自己为何频繁会想起一个自己痛恨的人。 也因如此,他才会在当时忽略了苏璃月的心情。所以以至于最后她坠落而亡,他才会悔恨交加。 苏璃月离开时,他是如此的悲痛,痛不欲生。可是不知为何,自两人都离开,他从未曾思念乃至梦到过苏璃月,可他日日夜夜梦见看见的,却是苏樱雪那张妩媚而倾城的脸,是她的喜怒哀乐,是她的曼妙身姿,是她与他沉沦的所有。 这情况与日俱增,就好像每每,他空闲下来,便会想到,苏樱雪的存在。 仿佛苏樱雪的幻想,填补了他心中的空洞。 楚星沉有时会在耳边听见她轻唤,有时会在榻上看见她妩媚温婉的笑容。 楚星沉在苏樱雪刚死了的那段时间,他看见她的草人挂在城墙上,心中甚至无甚波澜。好像苏樱雪这个人,在他心中一点都不重要。 可是一日日过去,苏樱雪的身影和音容开始频频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总觉得心中的某块地方,因为她的离开,总是空落落的,似是被人暗中挖走一块,怎么也补不回来。 这种情况愈发严重,直到某日,楚星沉在批完所有奏章,因为睡不着,想要走一走时。 那日夜凉如水,他提着一盏孤灯,心静如水,埋头无意识地走着走着,脚却不由自主带他到了长公主殿。 彼时的长公主殿,数年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因为楚星沉的原因,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苏樱雪和长公主三个字。 齐盛宫殿内谁都知道,因为楚星沉,最不喜那段屈辱侍人的回忆。 毕竟,苏樱雪当时也是风光一时的存在,而后来,也落得一个剥皮萱草的结果。 因此此时的长公主殿,哪还有当年的荣光。朱门漆斑驳,殿匾布满蛛丝。 楚星沉苦笑着看着眼前荒芜的长公主殿,他推开门,里面曾经精心打理的花圃,早已是一片荒芜,杂草都已长到半人高。 当年几进几出,金碧辉煌,侍从侍女满殿的辉煌,此刻只有无尽寂寞与萧条回应他。 这个曾经叠山造水,整个宫殿女眷主殿中最繁华精致的长公主殿,如今明珠蒙尘,一片凄凉。 那片假山林上的凉亭,楚星沉记得还在长公主殿中时,苏樱雪夏日贪凉。她夏夜总让人在那假山颠上支上龙凤榻,四周铺盖好帷幔,让他拿着一面丝线绣的锦扇给她扇风。 时隔这么多年,楚星沉还清晰地记得,那是苏樱雪的生辰,夏夜暑热,她极怕热。有一回,她命人支了龙凤榻,备了消暑的冰块,还有瓜果小食小茶。 苏樱雪劝退了左右,只留下他这个最受她喜爱的面首,给他打扇子,剥葡萄。 难怪那时的苏樱雪这么爱他,依赖他,他是她长公主殿唯一的面首,直到后来,她所有的权利,都在他手中。 因为楚星沉的柔情似水,掩饰在方方面面。 苏樱雪和他在一起时,吃得每一个瓜果,都由他亲手去皮,递到嘴边。 他是个极会伺候人的,知晓她的喜好,非常体贴顺从,苏樱雪爱极他的身体与他的懂事。 因为那时的她是真的信任他,也爱他。 那夜她也在榻中小憩,夜凉如水,楚星沉给她喂着去皮的葡萄,还贴心地将她吐出的籽握在掌中绣帕里。 他递一个葡萄时,她吸了一下他的指尖。楚星沉眸色一黯,他不着声色地抽出如玉般白皙的指尖,低头看向榻中人,只见榻中人,薄纱轻轻挽就的曼妙身姿,一把轻薄丝扇挡住半面,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含着笑意的眼眸在看她。 “楚郎,”她满眼狡黠,熠熠生辉如同漫天星光,美到他的心中似乎有那么片刻停止了跳动。 “楚郎,”苏樱雪又唤了他一声。 她声音娇软酥绵,楚星沉低头不去看她。 “楚郎,”她眼眸带笑,拿着小扇的手往前一伸,用扇面轻轻触碰他的额头 轻挑地划过鼻尖,滑过唇瓣与下巴,最后停在他的胸口。 “楚郎,想看一下,今夜的楚郎,可会哄阿雪开心。”苏樱雪笑得妩媚,楚星沉感受到她的眸光,心中微微嘲讽,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懂她的言下之意。 所以几乎在她扇面离开他脸颊的瞬间,他便伸手握住她的玉腕,另一只手夺过那扇扔了。 假山顶庭间,帷幔轻纱迎风微荡,蝉鸣声声间,难掩亭中一片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