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有意志吗?
苏辰不知。
就算有,他也不在意。
他手中有剑,敢斩天下敌,哪怕这苍天亦如是。
“你在看什么?”
水娘在喝药,注视着这奇怪的御医。
这御医除却俊朗,还有医术外,平平无奇,可总会温柔注视她喝药时的侧颜。
不知为什么。
她,很安心。
“没什么。”
“只是在想,为不为他送葬……”
苏辰在叙说。
紫袍千岁,执掌一国,威仪天下,让权贵颤抖,周人愤怒,但从始至终,他都只是药房那个普通太监。
小轩子,到极限了。
哪怕堕魔,踏进宗师,也到极限了。
此去。
哪怕妖魔山顾忌大虞,他,亦会死。
“成也吞天魔功,拜也吞天魔功……”
叶轩没有寿了。
哪怕三法延寿,也终有尽头。
此战亲征,他赌上一切,想要博上一搏!
“早点睡吧。”
“青雀。”
苏辰揉了揉水娘的小脑袋,就如同玄龙初年,揉青雀脑袋一样宠溺。
“我叫水娘。”
水娘纠正着。
“好。”
“青雀。”
只是。
苏辰注视的一直都是青雀,而不是水娘。
第二日。
风雪似都知晓,这尊监国紫袍千岁欲要出征了,风雪都停歇了。
皇城外。
有兵甲如山,放眼无边无际,十万大军,浩浩荡荡,阵列于城池前,等候紫袍千岁的检阅。
文武百官,还有满城权贵,不管是否真情实意,都饱含热泪,前来相送这尊紫袍。
紫袍未动。
他看着皇城,在等。
“千岁,该启程了。”
有大臣在询问。
“再等等。”
紫袍在说,只是眼中满是遗憾。
十万大军静默。
百官、权贵,在冷风中等候。
不止他们。
暗中。
还有天盟,还有大虞皇族,翘首以盼,注视着这里,等候着谁的出现。
所有人都知晓,这一尊执掌天下王朝的紫袍千岁在等候谁。
那一尊销声匿迹的风雪剑仙。
可惜。
今日无风,亦无雪。
风雪未至。
他,亦没来。
良久。
“千岁,该启程了。”
统兵元帅,有宗师来,请紫袍启程。
“罢了。”
紫袍眸中遗憾退去,取而代之,则是前所未有的疯狂与坚定。
他握着怀中枯枝,笑着跟自己说。
“叶轩啊叶轩。”
“在许爷,还有阿娘与阿弟间,你早就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苍天怨念,所化魔影,化作一愁苦老妇,还有一双瘦弱姐弟,温柔的看着他。
“启程!”
“此战,止万战!”
“吾要这大梁天下安宁!”
紫袍千岁怒吼。
刹那。
十万梁人兵甲,发出了如山如海般的呐喊。
“此战止万战!”
“天下安宁!”
大军开拔。
如黑甲之海,在吞没大地。
“唉!”
有叹息浮响。
苏辰来了。
但,他没出现。
护城河前。
他一袭白衣如雪,拎着药箱,手握鱼竿,在这结冰的护城河里钓鱼。
鱼上钩了。
他却一直没有收杆。
一直等到大军出征,紫袍远去,他才恍惚回过神来,察觉这鱼竿沉甸甸的重量。
可惜。
等他想收杆时。
鱼跑了。
“不送行也好。”
“省的到时为你送葬。”
沉默了许久。
苏辰拎着药箱,收起鱼竿,准备离开了,可却发现不远处,有一身影,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
天师府道袍,一丝不苟的发髻,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气质出尘。
“道长,也来送千岁出城?”
苏辰作揖在问。
“不。”
“吾对王朝纷乱,无甚兴趣。”
“只是,吾有一友,一声不响,就逃之夭夭,销声匿迹,空留一医馆,吾闲暇有空,就会来城外寻他……”
“此人太不仗义了。”
“不可交。”
虞乐摇头,也不知认出苏辰来,还是没认出来,负手而走,朝皇城而归。
“听不懂。”
苏辰摇头,也要离去。
这时。
虞乐止步,背对苏辰,忽的出声。
“大虞五百年,周梁接近四百年,人间王朝近九百年,说,为何天下纷乱,万民悲苦?”
“愿皇帝无道,还是万民愚昧?”
他在问。
“或许。”
“两者皆有。”
“大虞不清楚,但大梁皇帝的确不仁,大周焰帝无义,这是真的。”
苏辰在答。
“风雪剑仙,在通往一条死路。”
“他在赴死,你知道吗?”
虞乐还在叙说。
“延寿有天地人三法。”
“人间亦有三运。”
“苍天运,山河运,众生运。”
“天陨三百年,天意有灵,独掌苍天运。”
“山河运事关仙临,天下最顶尖的第一批和第二批巨擘,翘首以盼,哪怕天意有灵,也要让步……”
“此界,天残地缺,再容不下第三运的诞生。”
“以往。”
“不是没有皇帝,一统天下,许万民安宁,大虞初代仙祖,就是如此。”
“可惜。”
“他死了。”
“后来的皇帝,亦不乏胸怀天下者,囊括梁太祖,但最后都怕了,他们怕死,选择苦一苦万民。”
“于是,万民苦到了现在。”
“风雪剑仙,在通往一条死路!如果你遇到他,劝他放弃吧。”
“万民悲苦,上天注定,前有古人,后有来者,不缺他这一个,不要与天为敌。”
虞乐在叙说。
说到此处。
如此惊天大秘,理应有天机蒙蔽而来,可却没有。
不止如此。
又有视线,透过浓厚云层,投注而来。
它,在注视苏辰。
千百年来。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杀不绝,斩不尽,但在苍天面前,都退让了。
在它看来,今日,也会如此。
“原来如此。”
“人族气运,原来是这个意思,众生运?”
“如此之故,积攒了千百年的苍生怨念,难怪会这般恐怖……”
苏辰在笑,笑的嘲弄。
良久。
他指了指脚下,道。
“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
“我只知晓。”
“只要想走,路在脚下。”
“风雪剑仙,想必也是如此。”
苏辰走了。
拎着药箱,扛着鱼竿,朝皇宫太医院而去。
只留下。
天在怒吼。
无数阴风怒号,席卷皇城,漫天之雨,如同鲜血,在这一日,冲刷着皇城。
“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莫非有巨擘在交手……”
古宗师,在疑惑,满头雾水。
“……”
古仙们,还有一些先天大境,则在沉默。
他们知晓内情。
这是天在愤怒,天在狂躁。
天,欲杀人。
“又有人在挑衅天了。”
“只是。”
“吾没想到,能让天这般愤怒的,屈指可数,古往今来,也就唯吾那尊仙祖了……”
“他,竟能有此殊荣?”
登天楼。
大虞月沉默了。
良久。
他取出一潭大虞初年的古酒,朝地上抛洒而去,像是祭奠,又像是送行。
蝼蚁挑衅天,不自量力。
但。
为万民赴死。
无论是谁,都可歌可敬,哪怕对方是阻碍他们仙临的敌人。
“虽然渺茫,但哪怕万分之一,吾也希望,汝能成功……”
“但,这不可能的。”
“吾等如囚笼之蚁,或许,唯有仙临,才有挣脱宿命的一线希望。”
有身影,在凉亭远望,在叹息。
不止如此。
有身扛丹炉,跋涉千里之影,亦在停步,遥望千里皇城,沉默的作揖一礼。
就连。
大虞皇陵,躁动的群仙,也在这一刻,出奇平静。
剑魂颤抖。
其内,似有狂笑声。
“无论是谁?”
“挑衅天。”
“吾都要帮帮场子!”
有惊天剑意迸发,有火焰、雷霆,还有狂风与重水,漫天之影,化作绝世一剑。
这一剑,横扫皇城三千里,斩尽漫天之云霞,无尽血雨刹那一空,唯有一剑斩破天穹的可怖剑痕。
“好!”
“吾,也来。”
“哈哈哈!”
“人间修行,可不能弱尔等所谓仙道一丝一毫!”
凉亭,那身影,一扫失意,狂意迸发,掌中有剑冲天而起,重霄三千丈,有十万重剑迸发,将天意都赶出了这片天地。
“这是怎么了?”
天下侧目,举世震惊,无数人间修行,不明所以,完全看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莫说他们。
就连引发这一切的苏辰,在太医院,都是满脸疑惑,看向了这交相辉映,又像是在争锋的两柄剑,满脸疑惑。
“大虞剑仙,还有人间修行的剑先生,这是抽什么风?”
苏辰不知。
这两柄千百年来最锋锐的剑,于今日,因他而出。
“不过,正是偷师的好机会。”
“难得!难得!”
“看来,离我第三剑功成,更进一步了。”
苏辰远眺苍穹万里,凝视着这代表着仙道与人间修行,最极致,最璀璨的两柄剑。
此时,心中隐隐有所悟。
第三剑。
逐日!
只差临门一脚了。
他有预感。
这第三剑,将打破人间极限!登临极巅之上,或许,可为天下最强之剑。
皇城外。
护城河边。
虞乐未走,他沉默着,闭上了双眼。
“阿爷……”
恍惚间。
虞乐,回到了少年时。
皇城。
兵甲破碎,修罗地狱般的战场。
有灭世雷霆之兽,三千丈,吞天噬地,抹灭一切生机,如大劫临世,灭世厄难。
有一慈祥老者,将他葬入地棺,温柔抹去他眼角的泪珠,跟他叙说着。
“虞乐啊虞乐。”
“没有阿爷,也要好好活着。”
地棺中。
他在哭喊,他在挣扎。
“阿爷!”
“你是大虞仙祖。”
“为这王朝做的够多了,对万民也够好了!求求您了,服个软吧,只是让百姓一生悲苦绝望罢了……”
“阿乐失了父,没了母,不能再没了阿爷……”
那一日。
他在阿爷眼中,看到了愤怒,看到了不解,还有深沉的失望。
地棺合上了。
隐约,听到了有苍老的话音,迎向了无穷尽的雷霆。
“咱们是人。”
“人皇血脉!”
“亦是悲苦万民的一员!”
“人,不能,也不该只顾着自己,我们应该顶天屹立,应该安宁幸福,我们应该活在真正的人间……”
“而不是如同猪狗般被它豢养在这里,同类互残……”
“一些事,总该有人去做。”
“为什么不能是我?”
“赴死!”
“那就赴死吧!”
“在阿爷之后,将有无数人族英杰,为万民,为未来,再度踏上这一条道路,阿乐,追随他吧……”
“斩破这天地囚笼,去看一看,真正的人间吧!那里,我们人族争霸,天,亦要匍匐……”
随后。
就什么都没有了。
大虞,还是大虞。
换了皇帝。
残忍暴虐,凌虐万民,他叫大虞月,二代皇帝,亦是布局未来的末代皇帝。
他,折断了大虞的意气,斩断了人族的脊梁,缔造了后来皇帝的畏惧于天。
“路……在脚下吗?”
虞乐,有些恍惚。
千百年来。
有太多英杰,前赴后继,死在这一条路上了。
或许。
不久后。
这一条路上,还会多出一尊叫做风雪剑仙的尸骸……
“又或许。”
“他,真能创造奇迹……”
虞乐笑了。
有泪自脸颊留下。
“如此。”
“甚好!”
“那就让我也成为这一条路上的尸骨吧。”
虞乐,再无懒散。
五百年来。
所有懒散,荡然一空,他眸子明亮,茫然无措的他,终于寻到了自己的路。
“我叫虞乐!”
“大虞皇族,唯一的嫡皇子!”
“阿爷!”
“我会斩破这天的!哪怕一死!”
“哈哈哈!”
“路在脚下,好一个路在脚下!”
虞乐在笑。
五百年来,头一次肆意的笑。
原来,他的路,一直在脚下,是他八百年前的心魔,也是他从不曾放下的执念!
太医院。
苏辰无所事事。
白日里,在小院浇花弄草,夜里,就去看顾青雀,熬药诊治。
又或者。
留在藏书楼,看那一株轩辕宝树生长。
然后。
注视着青雀,在藏书楼药田,堆积雪人。
在远方。
大战在迸发。
战场。
紫袍与朱袍在对视。
天下二分,两股苍生怨念,发出的悲鸣,施加在战场,如同魔域临世。
哪怕真正的妖魔,乃至宗师,仙者都不敢靠近半分,唯恐被这苍生怨念沾染上一二,魂飞魄散。
哪怕不魂飞魄散,也会是疯癫失常,修为散尽的可怖下场。
“兵对兵。”
“将对将。”
“再接下来,就是王对王了。”
“不是吗?”
司空,垂垂老矣,他负手走来,苍冷眸子凝视着这一尊窃国而居的紫袍,淡淡道。
“叶总管,你的幻梦该醒来了。”
“王朝,还请还于大周!”
……
……
玄龙十一年了。
一月一日。
天下震动。
有消息传来。
紫袍千岁命绝,十万兵甲埋骨,第一尊的脱困之仙,夜叉鬼,妖魔第九山主插手了。
皇城混乱,朝野惊慌,无人主事,乱成一团。
关键时刻。
卧床养病的云阳郡主,站了出来。
只说了一句话。
安定了权贵之心。
“风雪剑仙,就在皇城,无他首肯,哪怕旧周猖狂,又岂敢入主皇城?”
事实也如此。
旧周兵甲三十万。
如山如海而来。
夹裹着大胜之威,沦陷大半梁土,冲天煞气,席卷三十里天地。
大周的黑龙旗,在随风飘摇。
最先头。
马车里,有一尊朱红袍,还有森然鬼影,在静坐,等候着什么。
“有把握吗?”
司空闭目,在问。
“十成!”
鬼影在答。
“好!”
司空点头。
三十万兵甲停步,面面相窥,哗然躁动,再不前进。
皇城,遥遥在望。
只剩十里。
他们止步了。
再不敢朝前哪怕一寸。
只因,有一身影,在青山上屹立。
“先天妖魔出手。”
“犯规了。”
月下。
浊世玄衣。
少年在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