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盛宁一怔,再次抬眼看向他。
暮色暗下来,街边的路灯在这一刻亮起,少年的身影被朦胧的光笼罩。光落在他的脸颊上,描摹着深刻眉眼。
久等不到叶盛宁的回答,程屿辞疑惑的挑眉。
叶盛宁张唇,有几分犹豫的点头,“嗯……”
他们认识,他们的关系,似乎也只能停留在认识这个阶段。
好在程屿辞并没有刨根问底下去,跟她说:“太晚了,走吧,送你回家。”
叶盛宁忽然拉住他的手,“等等,你的手受伤了。”
借着朦胧的灯光,她的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手指破了个口,有血丝从里面冒出来。
要不是她的提醒,程屿辞还根本没察觉。
他随意的看了眼,刚想说只是一个小口子不碍事儿,捧着他手指的叶盛宁就忽然抬头望向他,那双装满担忧和关心的眼睛在灯光下无比清澈干净,“疼吗?”
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眼睫扇动,那张素净秀气的脸颊撞入他的瞳孔深处,以一种不知名的感觉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那种感觉暂且无法用言语形容,却能让他迟钝。
手指没有从她手心里抽出来,他顿了两三秒才回答她,“没事,不疼。”
“都出血了,应该是刚刚不小心受伤的。”叶盛宁紧张的看着他手指上的那些血迹,抿抿唇,跟他说:“我们赶紧走吧,前面有个药店,我先帮你消个毒。”
两人到药店门口,叶盛宁进去买了酒精棉签还有创口贴,拉着程屿辞坐到花坛前的休息椅上。
她扯开酒精和棉签,抓着程屿辞的手帮他消毒。虽然只是一个小口子,但她却十足的,尽管这道口子不在她身上,尽管她从来没给别人涂过药包扎过。
担心自己上药包扎技术太差,她甚至还跟他说:“我第一次帮别人涂药,手上没轻没重,你忍忍,我尽量轻一点。”
她手上小心翼翼的拿着棉签,躬着腰身,神情专注的看着他手上的手指。
灯光融融的泄下来,照着她姣好柔美的侧脸。
湿润的棉签一点点轻沾上他的皮肤,一些渗进受伤的地方,有点刺疼,确实是没轻没重的。
程屿辞视线落到她身上,无声的勾了勾唇角。
安静的坐在她身边等她给自己上完药,修长的手指上多了一圈认真贴上的创口贴,程屿辞收回手,明知故问的问她,“弄好了?”
“嗯,”叶盛宁点点头,还不忘嘱咐他,“这些天尽量不要沾水,避免伤口发炎。”
那些医药品被她整理好收进塑料袋里,然后收进书包。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还害你受伤。”叶盛宁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她刚刚干嘛要因为陆家骏将程屿辞扯进来啊,像是有点昏了头。
“没事儿,你不也道歉了?”程屿辞竖着那只被她包扎过的手指。
不巧的是,那刚好是中指。
叶盛宁猝不及防的翘了下唇角,有点娇俏的弧度。
回到家,方蓉唠叨了她半个小时。
最近陆平在外地出差,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原本该是冷清的画面,因为方蓉的唠叨多了几分生气。
“下次别再这么晚回家了,女孩子一个人晚上在外面不安全。”
叶盛宁一边吃饭一边点头,“知道了妈妈,今天是特殊情况,没及时跟您讲,下次不会了。”
方蓉松了口气,但依旧没放心下来,继续唠叨,“你啊,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冒冒失失的。”
叶盛宁喝着碗里的汤,无声的跟方蓉歉意的抿了抿唇角。
怕她继续唠叨个不停,叶盛宁下意识扭头看向二楼,问方蓉,“陆家骏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房间里。”
“他不下来吃饭?”
方蓉摇头,跟她说:“还是老样子。”
她也看着二楼那个方向,声音里有些疲惫,“走进他的世界太难了,我已经很努力了。”
一时间陷入了安静里,叶盛宁收回视线看向方蓉,温暖明亮的灯光下,她是那样的疲惫。心脏深处泛起细细密密的的心疼,她知道方蓉付出了多少,也知道陆家骏心里有多渴望和自己的爸妈生活在一起。
他们都是需要心疼的人。
叶盛宁起身,将凳子搬到方蓉身边坐下,她挽住她手臂,靠着她肩膀。
轻声安慰她,“没关系妈妈,陆家骏会知道的。”
吃完饭后,方蓉赶着她回房休息,明天就是月考,叶盛宁打算再看会儿书温习温习,书还没拿出来,倒是被包里的塑料袋吸引了视线。
那是她刚刚跟程屿辞在一起时买来给他包扎伤口的,她就买了三样简单的东西,酒精棉签和创可贴,因为害怕涂不好弄疼他,拿棉签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了。可当时的程屿辞并没有拒绝,就任由着她小题大做下去了。
叶盛宁有点?,脸颊像火一样的烧。
她将那些东西拿出来放到桌上,忽的听见外面关门声的动静,吓了她一跳。
“哐”的一声,声响很大。
能制造出这么大动静的,在这个家里,也只有陆家骏了。
陆家骏也受伤了,回想起在小巷子口,他朝着她的方向走来,那张有点破相的脸从阴暗暴露在朦胧的光里。
嘴角有血,颧骨也因为擦伤变成了红色。
看着挺可怜的。
叶盛宁看着桌上的医疗药物陷入了沉思。
二十分钟后。
叶盛宁提着装了酒精棉签创可贴红药水的塑料袋来到了陆家骏的房门口,她侧着脑袋,将耳朵贴在门上听房间里的动静,认真听了好久也没听见什么。
直起身,她将手里的塑料袋勾在门把手上,然后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房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人打开,灯光从掀开的门缝里泄了出来。
陆家骏嘴角和颧骨都还泛着红,他刚刚洗澡的时候随便处理了一下,止了血,就是伤口还有些红肿,看起来挺吓人。
房门外没有人。
挂在门把手上的塑料袋因为惯性晃动了几下,里面的小瓶子撞到门上,声响吸引了陆家骏的视线。
他伸手将那个塑料袋取了下来,看清了里面装的东西。
关门,他提着塑料袋回了房间,坐到书桌前,取出混在一堆药品里面的便利贴。
还是那样方正规矩的素黑小字,清秀乖巧。
[在巷子口的时候看见你受伤了,虽然你很讨厌我,但还是擦擦吧。]
陆家骏轻扯唇角,牵动伤口皱了下眉,“嘶??”
他抬手就要去捂,视线却又不经意的扫过那张便利贴,还有塑料袋里的那些东西。脑海里忽然浮现在小巷子时,叶盛宁害怕却又勇敢的样子。
凝结在心里的冰块儿好像就是在那个时候裂了个口,又在这个时候融化成了冰水,一点一点的滴在他早已干涸的心田里。
他嗤笑一声,明明已经被她打动却还是嘴不饶人,“要你管。”
第二天一早,叶盛宁困倦着一张脸下楼吃早餐,昨晚看书看得有点晚,加上第一次月考让她有些紧张,很久都没睡着觉。
所以当她眯着眼看见坐在自己对面吃早餐的陆家骏时,她还以为出现了幻觉。
“家骏……”
然后就被从厨房端着牛奶的方蓉用惊讶的声音敲醒,这不是幻觉。
瞌睡不打了,眼睛也不涩了,甚至连脑袋里的瞌睡虫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她现在无比的清醒,跟坐在她对面的陆家骏大眼瞪小眼。
“……”
陆家骏脸上的伤被他昨晚用叶盛宁送去的药处理过,破口的地方贴了创可贴,脸也干干净净的,没有昨天那样的狼狈。
一切都平平常常,就是……
今天怎么主动起床吃早餐了?还跟她坐在一个桌上。
叶盛宁直愣愣的盯着他忘记了挪开视线。
直到方蓉的声音又传过来,近在她耳边,是那种小心又很惊喜的语气,“家骏你今天……”
“肚子饿了。”知道她要说什么,陆家骏率先回答,然后面不改色的咬了口手里的白面馒头。
这是他第一次吃她做的早餐,方蓉有点想喜极而泣,但也还是忍住了,微笑着看他一口一口慢慢嚼动着早餐。
“那你多吃点,我去给你倒热牛奶。”
说着,方蓉又返回了厨房,手忙脚乱的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没用过的干净玻璃杯,怕落了灰尘,她用水冲洗了很久。
然后倒了牛奶端出去。
杯子搁到他手边,他竟还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没事。”方蓉温和的笑着,视线落到他贴了创可贴的脸上,眉眼间又染上了一分担忧,“你的脸……”
“不小心磕了一下。”他说这话时,视线无意般扫过叶盛宁的方向。
“噢……”方蓉恍然,她并不知道这个“不小心磕了一下”的真实情况,一味的相信孩子们的话,跟他说:“那以后要注意一点,别再磕着了。”
“好。”
这是他很好脾气的语气,跟以前那个陆家骏像是两个人。叶盛宁怔怔的看着他,连手里的馒头逐渐变冷也没察觉。
陆家骏的视线又轻飘飘的落了过来,两人对视了三秒,然后他心虚的吃完了手里剩余的馒头,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起身,捞过沙发上的黑色书包,步伐稍乱的离开了家。
……
月考第一天,叶盛宁提前了整整二十分钟从家里出发,在半路上遇见林嫣然,两人说笑着并肩往学校里面走。
清晨的微风吹拂青绿色的香樟树叶,沙沙作响。沁人心脾的浅淡花香弥漫在空气里,特容易舒缓即将到来的紧张。
林嫣然闭着眼双手合十的虔诚保佑,嘴里念念有词,“希望这次出题老师能手下留情,别让我死得太难看,保佑保佑,天灵灵地灵灵……”
看她可可爱爱晃动着手掌的样子,叶盛宁轻声笑了下,问她,“你以前月考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林嫣然睁开一只眼看她,“哪样?”
叶盛宁学着她的双手合十,晃了晃手掌。
“对啊,这也是没办法。”
叶盛宁:?
林嫣然说:“起码要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吧。”
“……”
原本紧张的心情在这一刻被冲散,叶盛宁挽着林嫣然的手臂,两人一起迈进了学校大门。
为了方便月考顺利举行,昨晚在做大扫除的同时就已经布置好考试,每间教室里只留三十张桌椅,其余桌椅全部被挪到外面。
四十二名学生挤在只有三十张课桌的教室里上早自习。
叶盛宁的桌子恰好被搬到了教室外面去,早自习这三十分钟里,她只能跟林嫣然共用一张桌子。
谁知变故来得太快,后背被人用笔尖戳了戳。
叶盛宁回过头,看见段斯昂那张歉意的脸,“那个……叶盛宁,你能跟我换个位置不?”
“我有点事儿要找你同桌。”
他看起来像是真有急事,叶盛宁只好点点头,端着板凳起身,和段斯昂换了个位置。
程屿辞这会儿还不在教室,叶盛宁只是坐到他桌椅旁,语文书摊在膝盖上,并没有真正占用程屿辞的课桌。
窗外的阳光明媚灿烂,她整个人都被沐浴在阳光里。她安静的看着书,细瘦指尖捏着页角轻轻翻过。
教室里的声音七零八乱,也没有打乱她固有的节奏。
直到头顶有阴影落下来,摊开的书页像是暗了几度灰色。
叶盛宁目光一顿,下意识扭头看去。
自她这个角度,少年的身材愈发高挑颀长。身上的白衬衫简单干净,眉目疏懒,额间的发丝稍显凌乱。
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的撞上。
眼睫不安的颤动着,叶盛宁率先挪开了视线,垂着视线看着那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捏着书页的手指有几分僵硬,就连翻书的动作都显得刻意机械。
身旁的人坐了下来,就在她旁边。
距离似乎更近了。
热意躁动,叶盛宁舒气,缓解心口的紧张。
只是紧张才退却了一半,身旁的少年就忽然出声。
声音有点散漫的懒。
“叶盛宁,坐过来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