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个现成的人炉子,滚烫的热度驱走她身上寒意,雪白的脚丫也藏在他小腿肚处,男人高大有高大的好处,哪儿哪儿都能罩着她,人形炉子也不错,程亦安终于安心地上眼。
只是睡了一小会就有些不对劲了。
程亦安扭过脸。
陆生就很尴尬了,连忙躺平。
“我受伤了。”她笑眼弯弯,
“我知道...”陆生闭上眼。
程亦安侧回去贴着他胳膊睡,小声埋怨,
“人形炉子也有不好,瞧,一不小心就烧着自个儿了。”
陆栩生又侧过身,将她偎在胸膛里,“烧不着你,才有事吧。”
程亦安忽然想起与范玉林,看着年纪轻轻的身子,没两年就不成了。
她轻咳一声,“也有道理,就不知陆大将军能撑多久?”
陆栩生给气笑了,“嘴皮子这般利索,可见伤势无碍嘛。”
男人在这种事上是万不能被质疑的。
程亦安听着他语气里危险的讯息,懊恼自己失言,连忙找补,
“哪里,我对您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那身筋骨风吹不倒雨淋不褪,“毕竟您被誉为大晋军中第一人,您若不成,天底下男人都不成了....
越哄那双眼神好像越不对劲,誓要证明自己,
浓密的眼睫沉沉盖下来,绰约夜灯映出他冷硬的轮廓,“谁知道呢……”
粗粝的手掌捉住她受伤的手指将之摁在外头,结实的胸膛已悬在她眼前,跟阴影似的罩在她上方,
“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忽然倾身而下,炙热的气息跟蛛丝网似的忽而在她鼻尖,忽而在她面,又或是耳珠脖颈,程亦安气息也跟着乱了,忍不住闭上了眼。
陆生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水蜜桃一样,惹人垂涎。
“下次,不许出门这般久。”
“谁说的,我明个儿还要去。”程亦安非不顺他的意。
陆栩生气得抓了她一把,程亦安心险些被他拽出来,又羞又怒,抬着膝盖去抵他,陆栩生似乎很乐意陪她嬉闹,将人拖入怀里,抚着她漂亮的蝴蝶骨一寸寸摩挲,手更没闲着四处作乱,濡湿的吻落在她脖颈脊骨,炙热湿漉,带着逼人的力度,
一点点推平她身上泛起的哆嗦。
程亦安起先还恼他,渐渐的也遂了他,小别胜新婚嘛,好几日没她也有些想,毕竟谁知道这些男人能行几年。
这一夜拔步床响个没停。
好在李嬷嬷是过来人,早早有预备,热水衣裳都是现成的,丫鬟打发下去了,她老亲自伺候。
翌日晨起,程亦安懒懒散散醒来,早已不见陆生的身影,脑海一面浮现昨夜亲密穿凿的景象,一面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摇了摇头,期望这厮多么温柔小意是不能。
揉着一身被打散的筋骨起床,招来丫鬟侍奉梳洗。
发现如兰满脸无精打采,“你这是怎么了?“
如兰捂着嘴打了打哈欠,一面净手来给她梳头,
“奴婢一时没缓过来。”
程亦安明白了,何止是如兰,她自个儿这会起身面对狭小的梳妆台都有些不得劲呢,她突然有些羡慕程亦乔,不被爹爹催婚,爱什么时候嫁人就什么时候嫁人。
回了陆府自当去拜见长辈。
不仅如此,还给各房准备了些头。
回娘家住了一段时日送些赠礼是礼数。
送太差有失程家体面,送太好惹人招眼,程亦安给各房太太奶奶与小姑子,各人一匹云锦,云锦也分高低,有寻常云锦和名家云锦,譬如她身上穿得这件背搭,用的就是游云珑家的云锦,也叫浮光锦,有一寸浮锦一寸金之称,程亦安送给大家
伙的是寻常云锦,做两身家常衣裳穿是无碍的。
东西遣丫鬟送去,自个儿前往二太太明熙堂请安,半路遇见二太太出门,一道便往老太太院子里来了。
几日不见,众人只觉程亦安光彩照人,想起程家亚岁宴的盛况,不免有些羡慕了。
五小姐陆书芝素来有什么说什么,见程亦安这等光景便问大太太,
“大伯母,我们陆家的租子该也收了吧?我记得我们家在锦州也有两个山头,想必货也该来了吧?”眼看日子越来越冷,有下雪的迹象,谁不想做几件新袍子。
大夫人被问的心里一阵气闷,大老爷先前交待今年的皮货到了京城,要拿去铺子里卖,换了钱好给他使,大夫人倒是知道短不了她自个儿的,就是一点都不拿出来分,显得她这个当家夫人无能,
“在路上了,再迟一些日子吧,若是你急,回头来大伯母屋子里寻两件往年的皮子先做着穿。”
陆书芝一听就不乐意了,若是先拿了大夫人的,回头来了新货还得还她,旧的哪能赶上新鲜货。
二夫人也想到这一茬,毫不犹豫拒绝道,
“大嫂费心了,我那儿还有,先给孩子做着。”
陆书芝也笑道,“旧的我也有,我这不是想做两身新鲜的穿么?”
三房的两位姑娘陆书茵和陆书灵眼神也发亮,可见都盼着呢。
大夫人就明白了,心里越发得急。
程亦安默默坐着,将大夫人的神色收眼底,她记得前世这个时候皮货已抵达陆家在鼓楼下大街的库房,陆家在下大街是有一排铺子的,这是祖上的基业,一直在长房手里,大老爷显然没有什么经营经验,铺子收成越来越差。
皮货论理该分给府上的女眷,可大老爷显然已将这些皮货运去库房给卖了,银钱也挪用了,后面事发,二夫人和三夫人均闹了一场,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好大一个没脸。
看陆栩生的意思是打算将家业拿回来,可不能拿回一个空架子吧?
程亦安没打算跟陆棚生过日子就不管,既然约定好好过日子,那就不得不上心。
她可不要烂摊子。
就在这时,门口的管事回禀,
“老太太,太太们,郝家老嬷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歪在上首,闻言便来了些精神,“让她进来吧。”
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与过去的老伴说话,说起当年风光云云,人也仿佛跟着年轻了,而这位郝便是大老爷的乳娘,府上德高望重的老嬷嬷,她的儿子跟着大老爷一块长大,如今成了府上的大管家,是大老爷的心腹。
不多时便进来一个身着对襟福寿缎面厚褙子,头插金腕戴玉镯的老嬷嬷,老嬷嬷人瘦看着却很精干,也很精神,还没进来就跟老太太请安,
“老祖宗,奴婢来给您请安了。
毕竟是府上老嬷嬷,养过大老爷一场,就连大夫人也起了身。
郝嬷嬷又朝各位主子行礼,随后各自落座。
老太太打量她道,“你如今都是做太祖母的人,哪里还称奴婢,快些来我跟前坐吧。”
郝嬷嬷极有体面,便在老太太脚踏前的锦机坐着,“无论什么年纪在您老跟前那还是奴婢。”
老太太很受用,问起她今日怎么来了家里如何云云。
别看嬷嬷过去伺候人,如今一家子也出息了,在陆家斜对面的巷子里买了一个电子,住着十分松快,在陆家是奴才,在外头却风光着,毕竟她儿子是陆府大管家,管着国公府内外事务,一旁的小官小宦在他面前还得低头。
宰相门前七品官嘛。
别看这老嬷嬷语气恭敬,可程亦安瞟了一眼她的靴子,乍一眼看去是寻常棉靴,可仔细瞧却发现那靴面是皮子做底面上绣了一层针线遮掩,就如同她那件海龙皮子似的。
有意思。
老太太有人说话,太太奶奶们就散了。
程亦安借口收拾行装回了房,大太太便往账房去了。
那郝嬷嬷的儿子大管家正在账房算账,见大太太满脸色进来,慌忙起身相迎,
“太太,您怎么过来了?”
大太太睨了他一眼,在桌前落座,目光在账目上掠了掠,
“你家老爷是什么意思?眼看快年终,各房也预备着要分些活物皮货之类,人家程家合族都分,咱们陆家好歹也是一国公府,各房都得分些吧。”
郝大管家弓背哈腰连忙道,“有的有的,”他侧身往一侧架子上寻来一张单子,递到大太太跟前,
“这段时日不是陆续到了些年租货物么,小的正好整理出册子请您过目。”
大太太毕竟管家多年,稍稍一翻,眉头就皱起来,
“今年怎么少了这么多?你这让我这个当家夫人脸往哪儿搁?郝仁啊,这些事可都是你管着的,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郝管家立即跪下来,哭丧着脸道,“太太,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您还不知道我性子么,我是一样一样往府上搬,架不住老爷不许呀,他老人家经天纬地,一心想谋大业,府上这些事就撂下了,我纵然有八班武艺,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说远的,大前日货到了,给运去货栈卖了,昨日西南那批木材也到了,卖给恭肃侯府预备老太太棺材了,得了两千两银票,我还打算交给您预备府上开支,结果被大老爷一股脑拿走了。”
大太太怒道,
“他这是要做什么!”
郝管家见大太太怒火快压不住了,只得据实已告,“我也不敢?您了,大老爷又接了宫里一项私差,”
“什么私差?”
“御用监提督尤公公府上的宅子。”
大夫人两眼一黑,跌坐在地,脸色也寡白寡白的,“他这是怎么都不听呀。”
郝管家道,“倒也不是坏事,这位尤公公人倒是厚道,给了咱们一份契书,将明年上半年河东一带的盐票许给咱们了。”
大夫人脸色这才好转,大晋盐铁官营,想要售卖官盐得运军粮去边境再换盐引,而朝廷有时为了奖赏或犒劳一部分官员,会许些盐票出来。
而这位御用监提督是司礼监秉笔之一,陈皇后的心腹,当年老太太为何能说服皇帝将国公爵位给大老爷,走得就是陈皇后的路子,老太太娘家与陈侯府连过宗,陈皇后也拿老太太当自己人,只要是陈皇后的人,大夫人心里就放心了。
“可眼下咱们这个年怎么过?”
郝管家似乎早料到她这么问,立即凑上去小声道,
“太太,我有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讲。”大夫人不耐烦道,
郝管家往宁济堂的方向指了指,
“太太,咱们这位世子夫人可是程家长房的女儿,我听说那程明显拿她当宝贝疙瘩,这一次程家亚岁宴,必定分了不少银子回来。”
大夫人眯了眯眼,哼了一声,“我岂能不知,昨日那箱笼我可瞧见了,五六车,共有几十个箱子,算得上一间小库房了。不过,”她话锋一转,睨着郝管家,
“你以为人家是个傻子,听咱们调派?还是你觉得她肯舍得借银子给公中?“
郝管家神秘地笑了笑,
“太太,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她与二太太又不是一条心,咱们可以先许她一些好处,将她拉进来,她性子和软,又是陆家世子夫人,自认这国公府未来是他们夫妇的,岂有不上心之理?”
大夫人狐疑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郝管家笑道,“这年底什么地儿开支最大?厨房。再过半月是老太太的寿辰,眼下该预备着了。”
“年底大宴要开支,各房族人多少要分些份例,也要开支,年初了,初一到十五预备着给亲戚们宴请还要开支,您就干脆将厨房这一处的差事使出去交给她,那二房自以为掌了家,还不乐颠乐颠接手?她年轻,面儿薄,手里又有钱,咱们哄一哄
让她先贴着,回头得了银子再还她,她岂有不应之理?“
大夫人思忖道,“倒是个法子,可我就怕请佛容易送佛难。
郝管家道,“小的如何没替您筹算着,您想呀,她过门也有几月了,再过不了多久必定要怀身子,届时就顾不上这了。”
大夫人一听眉峰这才舒展开,心想这国公府上下皆是她的人手,程亦安哪怕想夺权也无可能,底下的人不听她使唤,“先这么办吧,先把今年混过去。”
大夫人也聪明,晓得贸然去寻程亦安必定引人怀疑,不声不响在几日后告病,大少奶奶管着外事采买,还有府上人情招待,厨房的事实在料理不了,怎么办,老太太最后开口了,
“栩哥儿媳妇,你过门也有一段时日了,厨房的事该你接手。”
程亦安自然看出她们的底细,前世这一年年底,那大夫人便想法子逼着她贴补亏空,说是待明年春上来还她,陆生没答应。
但她也没贸然拒绝,
“回祖母的话,您委以重任,论理孙媳不该推诿,只是眼下孙媳还有些两眼抓瞎,不若祖母再缓我几日,待我跟着嫂嫂学一学,再上手如何?”
老太太看着她,生得一副姣好的面孔,明媚无辜的模样,还真不一定镇得住底下那帮子牛鬼蛇神。
“也成,给你十日功夫,十日后你便来接手。”十日后正好是老太太的寿辰。
上杆子不是买卖。
二夫人觉得蹊跷,事后招程亦安随她回明熙堂,进了屋子,她便与程亦安说,
“你别贸然接手。”
程亦安微微有些诧异,这可不像二夫人作风。
二夫人分析道,“必定是公中账面不好看,见你从程家回来,想哄着你当冤大头。”
程亦安简直要落泪,真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位婆母终于还能为她着想着想,前世可是恨不得她冲锋陷阵呢。
“那依您看该怎么着?“
二夫人摁着眉心,“你容我想想,想个万全的法子,”
毕竟是个机会,二夫人既想插手中馈也不能让程亦安吃亏。
程亦安明白了,前世二夫人始终不认可她的身份,没拿她当自己人,故而让她做挡箭牌,这一世因着她被长房认了回去,二夫人认可了她儿媳的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就不知等那位王家表妹从青州入京,二夫人作何感想?
程亦安任由二夫人琢磨,从明熙堂往宁济堂走,因着昨夜下了雪,压弯了园子里的枝桠,这会儿下人还没收拾好,程亦安只得绕道从垂花门附近前往宁济堂,可巧在垂花门内遇见了一人。
那郝管家发现了她,笑眯眯上前弯腰行礼,
“给世子夫人请安。”
瞧瞧,很是个聪明人,旁人见了她唤二奶奶,就他唤“世子夫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拿她未来当家夫人看待。
程亦安不动声色回道,“郝管家怎么有空在这里盘桓?”
郝管家陪着笑脸,“回少夫人话,陈侯府的少爷和小姐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大老爷吩咐我在这里候着,待会好送少爷出门。”
程亦安明白了,笑道,“那管家忙吧。”
郝管家见她要走,又连忙跟了一脚,“少夫人,您过门也有一段时日了,您不知道,咱们底下这些管事都指望着您呢,说您是程家长房出来的,那程大人又最是擅长治家的,您想必得了他老人家真传,而咱们府上还真得您来整治整治呢。”
换做旁人此刻必定就飘了,问如何整治,跟着就上了勾。
那程亦安却一派天真,“我觉着咱们陆家挺好的,大伯和大伯母能干,您与几位管事也尽心竭力,哪里轮到我来整治。”
说着这话,程亦安便施施然离开。
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云锦袍子,里头用骆驼绒做的里子,外罩程家刚送来的云狐斗篷,配着那张明净如玉的脸蛋,真真如画里出来的仙人。
郝管家望着她婀娜窈窕的背影,喉结紧了紧。
难怪那世子爷钢铁般的男人,也化作绕指柔日日往程府门前蹲,换他,有这样的女人在屋子里,还真是不想出门了,不能想,一想便受不住。
程亦安回到屋子里,脸便冷了下来。
都把她当傻子了。
终于等到夜里陆栩生回府,她愤愤告状,
“你家老太太与大伯母打得好主意,想哄着我入坑替他们填补亏空。”
陆生似乎并不意外,摆手安抚她,“别急,容我打听打听。”
说着让长随徐毅去打听怎么回事。
不一会徐毅便打听回来了,“爷,是郝管家给大太太出的主意呢。”
陆栩生冷笑,手里捏着一颗珠子,慢慢将之捏成齑粉,“一个奴才还敢将主意打到主子身上,有种。”
程亦安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你等着。”陆栩生扔下这话,便出门去了。
这段时日,大老爷忙着工部各项工程年底结项,而陆栩生呢,也在打点将士们的冬衣,查抄一部分卫所贪污军粮仓,伯侄俩也好几日没碰上面。
而今个儿,陆栩生坐在正厅喝茶,远远瞧见大老爷大摇大摆满面红光进来,便笑着迎了出来,
“大伯,我今日下朝时,遇见了程亦彦,他让我带句话给您。”
大老爷一听程亦彦的大名,整个人激灵醒了,忙不迭大跨步过来,
“他说什么?”
每年年底各部均要忙着结项,一来将今年许下的款项要付出去,二来要给明年立项,好将财政预算报去户部。
而年底就是户部结账的时候。
户部的银子从谁手里出?
程亦彦。
程亦彦便是国库的钥匙。
上头户部三位堂官签押后,最后要过程亦彦这关,如若程亦彦觉得账目有问题,是可以打回去重列的。
眼下大老爷有十多项款目需户部签押,工部下头一大堆皇商官商等着结账,结了账,他也好拿回扣,所以这等节骨眼,要他喊程亦彦祖宗,他都是乐意的。
陆栩生将他迎进门,往他头上泼了一盆冷水,“程亦彦说您有几张批票户部堂官还没批下来,而到他那儿的三张,大都有问题,让您明日得空去了一趟户部。”
这话简直晴天霹雳,等着支款的人最怕账目出问题。
郝管家也在身侧,听了这话,均是面罩阴霾。
三人一道进了正厅西面的暖阁,郝管家亲自给二人上了茶,迫不及待道,
“世子爷,您与程大人可是郎舅关系,最是亲近,可得替咱们大老爷说话呀。”
大老爷也抹了一把冷汗,慎重道,“相生,这事你可得替大伯办踏实了,亦彦那边什么要求,尽管提。”
陆棚生冷笑,大马金刀坐在次席,“您把他当什么了?他是谁?程明显的嫡长子,程家未来掌门人,您那点好处他放在眼里?程家地扫一扫,都够咱们陆家吃一年的。否则,你以为陛下将这么重要的官职授给他?”
程亦彦探花郎出身,中考后便进翰林院当值,仅仅两年功夫便被皇帝调任户部,论理程亦彦该要去外头历练几年才能被授予户部金库郎中的位置,但皇帝力排众议让他担任。
缘故有二,其一程家富贵,每年程明显都会主动上不少金银给国库,程亦彦坐这个位置,更方便皇帝和朝廷从程家捞钱。
其二,正因为程家有钱,程亦彦才不可能收受贿赂,确保国库账目清晰,不会被上下勾结套银子。
大老爷如丧考妣,“那怎么办?”
陆栩生严肃道,“把账目做实,自然就没事了。”
大老爷看了一眼郝管家不说话了。
郝管家神色晦暗。
恰在这时,外头有人问话,郝管家出去了,陆生看了一眼郝管家的背影,忽然低声问,
“大伯,您底下这些木材商,供料商是何人帮您寻的?”
大老爷道,“有的是各部官员推荐来的,有的是郝仁替我寻的……”
说到这里,大老爷忽然皱眉,警惕地盯着陆栩生,“栩哥儿问这作甚?”
陆?生却看着郝管家不言不语。
郝管家此时正立在门口与外头管事说话,他年纪与大老爷不相上下,中等身材还要胖些,身上穿着一件暗绿的袍子,廊庑的灯芒恰恰打在他背身,隐约瞧见有一片暗芒从那袍子折射出来,这种面料便是浮光锦的一种,乍一眼纹路发暗瞧不真
切,只待有光芒映照之处,那里头的浮光才若隐若现。
一寸浮锦一寸金。
大老爷忽然不说话了。
陆棚生起身时轻轻替他拂了拂肩头的雪渍,“您老可别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不一会他回到后院,程亦安问他,“你做什么去了?”
陆栩生浑不在意道,“能做什么?家业得拿回来,可也不能拿个空架子回来。
程亦安笑,“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接下来两日程亦安便有模有样跟在大少奶奶柳氏身后,瞧她如何看管厨房,到了第三日,外头忽然闹起来,说是库房丢了一件要紧的古董。
“什么古董?”大奶奶问那带话的侍婢,
侍婢回道,“老太爷在世时的一件书画,前朝顾云霖大人的墨宝,过几日不是老太太的寿辰么,老爷说要拿出来放在书房挂一挂,好宴客,这不今日着人去库房寻,竟然不见了。”
顾云霖这个人物程亦安也听说过,两朝帝师,前朝被北齐铁骑踏平后,顾云霖悲愤不已,跳崖而死,而这位相当政才能不怎么样,却是文坛大家,有名的书画大家,而据她所知,顾云霖还是她父亲程明显的祖师爷,程明显曾拜顾云霖关门弟
子为师,一手丹青也是师传顾云霖。
大晋创建后,对这位顾大师十分推崇,他的墨宝也曾涨到一字千金的地步。
可惜他死前将所有墨宝烧毁,存世作品不多。
所以老太爷在世时,将那幅画视为至宝。
大奶奶一听顿时急了,“可是了不得的事。”
于是妯娌二人一道往议事厅去,却见大老爷在厅内大发雷霆,所有管事被叫过去,
“给我查,不找回来你们谁也别活着。”
四位大管家见大老爷震怒,不敢大意,立即遣派小仆妇各处搜查,也将当值的仆从抓过来审问。
大约闹了整整两个时辰,忽然问出一点眉目。
说是那一夜瞧见有人偷偷拿着一个长匣子往对面郝家宅子去了。
大老爷眼底寒光一现,瞟向郝管家。
郝管家脸色一白,立即扑跪在地,
“老爷,这是没有的事,老奴跟了您这么多年,岂是这般没眼色的人,老奴贪什么都不可能贪您的宝贝呀。”
郝管家这些年在国公府作威作福,没少得罪人,譬如他底下这般管事就有看不惯他的,见他有嫌疑,立即落井下石,
“您是不可能拿大老爷的宝贝,可正因为是宝贝,私下拿出去抵一笔银子先用着,回头再回来也是有的。”
郝管家脸色一白。
这种事他还真做过,不仅他做过,大老爷自个儿也做过。
大老爷如今是红了眼,缺银子缺疯了,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奴才乳兄,只要触犯了他利益,一概不管。
当即下令,命国公府的家丁去隔壁郝府查抄。
郝家原先是陆国公府的家生子,渐渐的随着大老爷学家也跟着势大,原先替大老爷管着府内的事,后来大老爷升任工部侍郎后,接了不少营建差事,郝管家大多时候替他在外头牵线搭桥,做掮客,比如引荐一家木材商给大老爷,大老爷得了孝
敬,他也从中揩油水,甚至有的时候比大老爷揩的还多,不然又如何穿上浮光锦了?
陆家的家丁气势汹汹冲去郝府,将之全围上,一通搜查,好家伙,从郝家地窖里抬出一箱银子,三箱金银珠宝,就连今年陆家山头的皮子也偷了两件藏在里头,货真价实的黑狐皮子啊。
要知道这种黑狐皮子,就是皇帝也用的。
从午时一直查抄到半夜子时。
林林总总查出银票三万两,金银古董字画摆件十二箱,绸缎数不胜数,花厅前面的院子差点摆不下了。
陆家各房人均坐在花厅看着,个个叹为观止。
大夫人看着那些宝贝眼都花了,眼神也亮了。
乖乖,有这些家底,何愁过不了个好年?
夜里夫妇二人回房说话,大夫人极是振奋,温柔小意扶着丈夫的胳膊,问,
“怎么突然想起查抄郝家了?”
大老爷面上露出色,有了银子有了底气,方显现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
“我给户部的批票迟迟不下来,我去算账目不对,底下也虚报太多了,一查就查到郝仁身上,原来他背着我私下瞒报账目,十两银子进的木料,给我说的是三十两,报去户部是五十两,你瞧瞧,他一个奴才,从当中抠了多少?回想这么多年我对
他信任无疑,而他却背叛我,私下不知敛了多少财。”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每年租子往上收,一年比一年少,他也贪了不少公财呢,如此甚好,将他这个大蛀虫查抄出来,补了咱们公中的亏空,年底还有富余呢。”
银库充实了,大夫人的“病”一下子就好了,这个当家夫人也好做了。
自然也不必程亦安来接手厨房,为了婉拒程亦安,大夫人亲自将她叫来议事厅,将从郝家寻出来的那件黑狐皮子给了一件给程亦安,
“安安留着给生做件氅衣吧。”
程亦安收下了。
二夫人那头闻讯给气死了。
“再迟一点,再迟几日待哥儿媳妇接手厨房,就万事大吉了。”
既不必贴补亏空,还能插手掌家之权,多好的机会,可惜最终落空。
二夫人气病了。
大夫人神气了,只觉从未这般身心通泰,大老爷立即提拔了新的人手做大管家,郝管家肚子里可有不少秘密,大老爷又寻了个由头处死了郝管家,最后将郝家其余人发配回陆家老宅看守。
夫妇二人笑容要多灿烂有多灿烂。
可惜好景不长,一日傍晚,陆家女眷聚在老太太的上房,商议明日寿宴时,外头大老爷的一个长随忽然慌慌张张奔进来,甚至顾不得女眷在场,就进了屋子,跪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太太,出大事了,通州码头一处河堤塌了,毁了不少潜船,而那河堤正是咱们大老爷督建的,案发后,都察院来人将咱们大老爷扣下,人如今关在都察院的巡查房,回不来呢。”
老太太两眼一黑差点昏厥。
大太太一听身子也狠狠晃了晃,只是她到底还算经得住事,颤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塌方严重吗?可有人命?”
长随抖如筛糠,“暂时不知,只是那些潜船是预备着今年皇宫过冬用的,来自江南织造局,那些丝绸落入水中,可是用不着了,不仅陛下,就是太后娘娘也怒不可恕,放话要问罪呢。”
这个时候大少奶奶倒是很冷静,忽然看着程亦安开口,
“母亲,人在都察院,也就意味着在程大人手里,不若请二弟妹帮着去程府打探消息。”
大夫人这才缓过神,扭转身来看着安安静静的程亦安,无比庆幸平日还没怎么得罪这位宝贝疙瘩,慌忙来到她跟前,握着她的手道,
“好孩子,看在伯母平日还算终你的份上,你替我走一趟程家,好歹让你爹爹帮着照看照看。”
程亦安也跟着她起身,安抚道,
“大伯母,我去一趟倒是不打紧,可你也知道我爹爹的脾气,不可能徇私呀。
大夫人想起程明显的作风,心凉了半截,
这个时候老太太一锤定音,
“来人,去,去衙门将栩生请回来,此事还得他周全。”
以陆栩生在皇帝跟前的脸面,别说塌方,就是反了天也兜得住。
大夫人稍稍镇定下来,连忙吩咐人去。
等陆生的间隙,这会儿大家眼神就都在程亦安身上了。
瞧,关键时刻还得上头有人。
这位亲爹是都察院首座,朝中第一人,丈夫是边军主帅,皇帝跟前一等一大红人,只消他们任何一人说句话,大老爷就有出路。
大夫人这个时候可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指着自己媳妇道,
“瞧你弟妹生得单弱,去吩咐人煮些燕窝送来,给她暖暖身子。”
二夫人坐在一旁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