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这话一落,现场顿时安静了下去。
江美舒脸上还有几分茫然,“妈,你说什么?”
她一直坚信王丽梅是爱她的,哪怕她孩子比较多,分到她这里的爱只有几分之一。
她也坚信王丽梅爱她。
因为在过去无数个日夜里面,她生病的时候,都是母亲彻夜照顾,她生死一线要住院的时候,也是母亲去挨家挨户借钱。
最后才救了她一命。
让她得已长大。
江美舒不明白,曾经那么爱她的王丽梅,为什么会说出“你的陪嫁就是两个搪瓷盆”这种话呢。
两个搪瓷盆算什么?
大概算是一个脚盆子,一个脸盆子。
这就是一个即将待嫁,出嫁的女孩子,唯一的陪嫁。
这说出去难道不可笑吗?
“妈,你是不是在骗我?”江美舒不是很确定,她又问了王丽梅一遍,问这话的时候,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生怕错过了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
面对小女儿茫然,难过,失望的目光。
王丽梅不敢去看女儿的目光,只能低着头叹气,“美舒,就是两个搪瓷盆,妈原本还打算给你准备一台缝纫机的。”
这是时下嫁闺女,最爱陪嫁的,谁家闺女若是出嫁能得一台缝纫机做陪嫁,那可是十里八乡都出名的人。
“现在呢?”
江美舒问她,她想要听一个答案。
王丽梅沉默了下,抬头看了一眼大儿媳妇林巧玲,这才慢吞吞道,“你爸生病住院,前后没有三个月下不来,也就是说家里最少三个月没了进项。”
“所以,美舒,对不住。”
“是妈对不住你。”
她原本想着小闺女出嫁的时候,她身子骨不好,在陪嫁上多给她一些,免得她去了婆家被人说。
有了缝纫机腰板也能宜一些。
但是如今自家爱人手骨折,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将来还做不了杀猪的活。
这意味着家里的壮劳力,一下子就没有了。
她得为以后打算。
而且,大儿媳妇还在这里听着,不管真的假的,她都要说出漂亮话来。
起码是对这个家有利的漂亮话。
王丽梅低声道,“你小弟还没在读书,他将来也要娶媳妇,你爸还有可能会调岗。”
“关舒,不要怪妈,妈要考虑的人太多了。”
“所以??”江美舒觉得可笑,她眼眶红红,“我和姐就是牺牲品对不对?”
“妈,爸住院厂里面报销,小弟是要读书,但是离他将来娶媳妇,最少还要十年,十年啊。”
“妈,现在结婚要陪嫁的是我和我姐,我们两个人都是火烧眉毛的事情。”
“你却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跟我说没有陪嫁。”
“妈,我和我姐是从石头缝里面蹦出来的吗?”
“还是说,您养了闺女二十二年,在二十二年之后才知道,原来嫁闺女是要陪嫁的。”
“不是,现在说没陪嫁没钱?您干嘛去了啊?”她声音有些尖利,还有几分生气。
这话问的王丽梅有些下不来台,“家里就是这么一个破落家,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管你怎么指责我,妈自认为在你和美兰这么多年,没有亏待过你们,我问心无愧。”
“我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把你们养得太好了,如今知道反驳母亲了。”
江美舒有些崩溃,脸色发白,“妈,您早说没陪嫁就好了啊?“
“您这是在干嘛啊?指责我和我姐不该问你要陪嫁,那我问你,那你为什么又愿意给大哥和小弟,攒娶媳妇的钱?“
“那他们能一样吗?“
王丽梅下意识道。
“怎么不一样了?”江关舒看着她,眼眶噙满了泪水,“我不明白,怎么不一样了?我和我姐不是你生的?还是我和我姐不是你孩子?再不济,我们不姓江?”
这话问的王丽梅哑口无言。
“美舒,你不要这样和你大哥和小弟比,他们是男娃,将来是要给江家顶门立户,传宗接代的。”
“你和芙兰是闺女家,是要嫁出去的,成为别人家的人,将来你们生得孩子,也不会跟江家的姓。”
在这一刻,江美舒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抬手擦干眼泪,“妈,你说这些无非就是透露了一个点。”
“是你儿子,姓江,你就是砸锅卖铁也会给他们娶媳妇。”
“是你闺女,姓江,你就是一毛不出,也要把她们嫁出去。”
“在直白点,妈,你就是重男轻女。”
她抬头望着王丽梅,“我宁愿你当初没对我那么好过。”
那么她现在心里也不会难过到钝痛的地步。
江美舒前所未有的认清楚一件事。
她妈不爱她。
或许有爱,但是这个爱是不伤,江家利益,不伤她儿子利益的情况下。
才会从指头缝里面透一些给她。
但是,一旦伤及根本利益。
她的母亲会立马翻脸无情。
像是家里的房子,像是家里的床,又或者是她手里的存款。
王丽梅从来不会给女儿半分。
但是,她却愿意自己吃苦,背着孩子走十里地去看病。
会把江美舒的手养的十指青葱。
在不涉及利益和钱的基础上,她真的很爱江美舒。
当江美舒看清楚这点后,她眼泪一颗颗的都往下掉,“您还不如不爱我,从来都不爱我。”
这样,她看清楚现实后,也不会那般难过。
“关静。”
王丽梅总感觉要失去了小闺女一样,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着她。
却被江美舒给一把躲开了,她声音尖利,“别碰我。”
王丽梅的手腾在了半空中,放也不是,伸也不是。
“美舒,你也太任性了。”
林巧玲皱眉,满脸的指责和不认同,“你出去问问,哪家的姑娘有你这般养的娇的?你以为这些娇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妈宠出来的,没有妈替你做哪些活,养你这么多年,你扪心自问,你能过上这种好日子吗?”
江美舒是全家最舒服的一个。
她嫁过来八年,碗筷基本都是她洗的,江美舒没碰过。
饭菜不是她婆婆,就是江美兰做的,江美舒没碰过。
就是出去上班打临时工,也是江美兰去的,江美舒在家。
她心脏不好的时候,就是糊火柴盒都轮不到她。
“你说妈不爱你,妈不爱你,你能养出这么一身白皮子?”
林巧玲抬手抓着江美舒的手对比起来。
柔顺的江美舒第一次咬着唇冷笑,“是啊,我妈爱我,爱我爱的要命,我要结婚了,要陪嫁了,陪嫁我一双搪瓷盆。”
“要不,这搪瓷盆我不要了,送给大嫂你将来拌盆子用吧!”
什么是摔盆子。
那可是人死了以后,才会用得上的。
林巧玲当场就被气了个倒仰,“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哪里有咒活人死的呢?
江美舒擦了擦泪,小脸上一片冰冷,“你说我妈爱我,我把我妈的爱给你,要不要?”
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像是一只刺猬,扎的人遍体鳞伤。
林巧玲是。
王丽梅也是。
“美舒,你何苦呢?“
“妈知道你心里委屈,妈也知道你难过,可是谁家的姑娘不是从这里经过的?算了。”
“你也是妈生的,妈想办法给你陪嫁里面多加五十块钱。”
这话一落,林巧玲下意识地看了过来,“妈!”这可是家里人快两个月的工资了啊。
这钱以后可都是分到大房去的。
“你别忘记了,以后你靠着谁养老。”
她可是江家的大儿媳妇,不管是王丽梅和江陈粮,按照老规矩将来都是要跟着他们的。
王丽梅就知道会是这么一遭,她给小闺女陪嫁,大儿媳妇会反对。
她说,“这钱从我私房钱里面出,和公中无关。”
“你也不要拿养老来威胁我了。”
林巧玲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顾虑到如今还是王丽梅当家,她也不想把王丽梅给得罪死。
而且,小姑子江美舒嫁的是肉联厂的梁厂长。
说不得将来他们家还需要对方照拂的。
所以,林巧玲哪怕是心里不甘心,也只能咽回肚子,她朝着江美舒酸溜溜道,“我们整个大杂院的女同志,还没有谁出嫁的时候,有这么高陪嫁的,这下你满意了吧?“
满意吗?
江美舒并不满意。
这会,她突然就明白了她之前的拧巴。
主动给的。
和她撒泼打滚要的,这是两个概念。
江美舒抱着她姐盖过的被子,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她眼里一片冷,“满意不满意,这也是我说了算。”
“你一个姓林的说了,算是哪门子道理?“
姓林的。
这是连大嫂都不喊了。
林巧玲被气了个倒仰。
王丽梅差点要开口了,你一个小姑子,怎么和大嫂说话的,但是一抬头注意到街女苍白的脸色时,她顿时把话又咽回去了。
“一家人哪里有隔夜仇的,美舒,妈答应你的陪嫁一定会给,你不要闹了。”
“早点去休息吧。”
江美舒抬眼,小脸上面无表情,“有的。”
她也不是闹。
她就是心里不舒服。
她不舒服,凭什么闺女就要被这般对待?
闺女就不是一家人了吗?
她不懂。
她上辈子得到过太多的爱了,她父母对她的爱是无条件的,她得到也是轻而易举。
以至于,她差点以为全世界所有的父母都会爱孩子。
但是??
她来到这里,认识了王丽梅,认识了这个时代的不少人。
她发现原来不是。
并不是每一个父母都是爱孩子的。
能够得到是幸运,如果得不到呢?
她知道她妈爱她,那是无伤利益下的爱她。
这个爱是有条件的。
在别人眼里她得到的够多了,在要那是不知足。
但是,只有江美舒知道,不是的,她见过完完全全的爱。
也见过口上说爱,实际上却一毛不拔的存在。
江美舒只知道自己出了门子之后,心里就像是憋了一团火,那一团火恨不得把她给烧掉。
女孩子怎么了?
女孩子不是人吗?
女孩子就不配得到父母所有的爱吗?
女儿不要彩礼,就要感恩戴德。
儿子砸锅卖铁,也要娶媳妇。
多可笑啊。
江美舒没哭,她从江家跑出来的这一路她都没哭,一直到了沈家门口。
她站在门外好一会。
调整了心态,这才敲开了小窝棚的门。
笃笃笃。
三声,却足够让屋内的人听到。
江美兰在给沈战烈缝衣服,他的衣服几乎都是破的,在肩膀的位置了一道又一道。
她刚咬断线,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你去看看?”
沈战烈二话不说就开了门,只是在门口看到是江关舒的时候,他愣了下,“姐?”
说这话,他便朝着屋内喊道,“美舒,你姐来看你了。”
江美兰一听到妹妹这个时间点来,顿时打翻了手里的针线篓,几乎是踉跄着出来的。
还没见到人,声音就跟着传了出来。
“怎么这个时间点出来了?”带着浓浓的担忧,“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江关舒摇头,当见到江美兰的那一瞬间,她扬起了粲然地笑容,把手里的被子递过去,“你的被子。”
她才哭过,眼眶还有些红。
只是那一张笑脸却格外的大,她想掩饰些什么,但是有些东西注定是掩饰不下去的。
例如,她哭过发红的眼睛。
在例如,眼眶里面曾盈满的泪水。
看着这样的妹妹,江美兰好难过,她鼻子一酸,“做什么要跟他们闹翻啊?”
她都没闹翻。
这孩子是不是傻啊。
这就是姐姐,只用妹妹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一句话,她就能猜出全部。
江关舒舌尖抵着后牙槽,强行让自己把眼泪憋回去,她咧着嘴,“没闹翻,只是把你被子抢回来了。”
“给你。”
“这是你的东西,该还给你。”
看着这样的她,江美兰在也憋不住了,抬手用力的将她抱在怀里。
这才惊觉妹妹浑身冰凉,她一边揉搓着她的肩膀给她温度,一边一个劲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没保护好你。”
“是我不好。”
是姐姐不好。
她的美舒,终将是见到了亲人之间最恶的一面。
而她的美舒那般难过,她却不在她身边。
让她孤军奋战不说,还把被子抢了给她送过来。
不能想。
也不敢去想。
她的美舒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江美兰不抱还好,她一抱,江美舒在也绷不住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是那种无声的哭。
“妈不爱我。”
“他们都不爱我。”
连带着身子都是在发抖,她在江美兰的怀里发抖。
那种打破了过往认知。
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一样。
重塑了三观。
那是江美舒在一次又一次验证当中,得出的结果。
她妈不爱她。
在过往的每一次验证中,她都是鲜血淋漓。
她哭得让江美兰心酸,也难过,甚至是悲痛和怜惜。
她捧着江美舒的脸,一遍遍告诉她,“没关系,没关系。”
“妈不爱你,我爱你。”
“关舒。”她小小声地喊,“姐姐爱你。
“没关系的。”
她会陪着她。
她也会保护她。
在今后余生,她的妹妹会过得很好。
江关舒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仿佛要将两辈子的眼泪流干一样。
她弄丢了爱她的父母。
得到了一个不爱她的父母。
却也得到了一个爱她的姐姐。
江关舒甚至还自嘲地笑,“也不亏。”
旁边的沈战烈看着她们姐妹哭做一团,有些无措,“要不要进来?”
外面太冷了。
到了夜晚只有七八度了。
还有寒风吹着。
江美舒脸上的眼泪早已经被吹干了,刮的脸疼,也有些干巴,这会听到沈战烈喊她。
她却摇头,“不了,你们休息吧,我就是来送被子的。”
“送个被子,我就回去的。”
她从江芙兰的怀抱里面钻了出来。
“不打扰你们了。”
她要走。
江美兰却不允许,“你晚上住在我这里,你和我睡,沈战烈到屋里面打地铺。”
江关舒摇头,“真不用。”
“我要是不回去,才和妈彻底闹翻了。”
“我没那么傻的,我要回去,妈说了给我五十块的陪嫁,我不把陪嫁拿到手,我不甘心的。”
“这是我们该得的。”
在这一刻,江美兰都有些分辨不清楚,妹妹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在说谎了。
“那我送你回去。”
她不看到妹妹回到家里,她根本不放心。
“我去送吧。”沈战烈取了一件薄外套,穿在身上,“晚上太冷了,而且你才感冒,不能在吹冷风。”
“我保证把姐送到家里去,看着她进门我在回来。”
这话说的。
江美兰还有几分犹豫,江美舒却说,“听沈战烈,他送我回去,免得你送我回去了,我还担心天太黑了,你回来怎么办?”
江美兰还是不放心。
她咬牙,把妹妹送过来的被子披在身上,“我送你回去。”
“算了,你别回去了,晚上和我睡。”
江美舒摇头,她不想打扰姐姐和沈战烈,这二人新婚燕尔,而且窝棚的床还不到一米三。
她也不想挤在这里。
当然,她更不想让姐姐担心。
“行吧,你们送我。”她故作轻松。
回去的路上。
三人都沉默。
一直快到大杂院门口的时候,江美兰才拉着江关舒的手,“你好好的啊。”
她看着她,眼神关切,“你一定好好的啊?”
“在怎么难,把这几天撑过去,嫁人了就好了。”
江美舒低声嗯了一声,“我晓得,你也照顾好自己。”
“等我把那笔陪嫁要到手了,到时候分你一半。”
江美兰不在乎这些,她只是紧紧地抓着江关舒的手,“钱不钱的无所谓,反正我们未来不会差的。”
“不要钻牛角尖了,你就这江家当做一个客栈也行。”
“知道吗?”
江美舒苦笑了下,她没说话。
这就是她和江美兰的不一样。
她这个人,这辈子也无法把家当做客栈,她的眼里不是黑,就是白。
她的母亲,在她的这里,也不再是最好的人。
见她不吱声,江美兰就知道她没听进去。
她只是叹口气,“很快就好了。”
“真的。”
美舒经历的事情,她上辈子很早就经历了,所以江美兰看的很开,因为她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早都认清楚了。
唯独关舒,性子直,眼里揉不得沙子。
正是这样,江美兰才越发担心,“美舒,晚上跟我睡好不好?”
哪怕都送到江家门口了,她却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这是她问的第三次。
“我不。”
江美舒故意生气道,“那是我的家,我凭啥不回,我不回别人恨不得把床现在就搬走。”
“我就要回,气死她也好,我就回。”
这下,倒是多了几分孩子气,也让江美兰松口气,“你别生气,这种人没啥生气的,我们将来都有自己的日子。”
她上辈子女洞,虽然没有孩子,但是家里条件却不错,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拉扯过大哥家的三
一个都没有。
她宁愿把自己的钱,都拿去给关舒的孩子当压岁钱。
也从未给江家的那些侄儿子,侄女半毛的压岁钱。
看到妹妹这样,她既担忧,又操心。
“好了,我回去了,我回自己的家我还能吃亏不成?那我可真是一个傻子了。”
江关舒要进屋,转头把江美兰推了出去,“你都感冒了,早点回去。”
江美兰嗯了一声,有些担忧,她站在大门口的地方,目光关切,“我看你进去了,我在回走。”
江关舒没办法,这才用钥匙去推门,她原以为到了深夜,家里的门应该是从里面关上了,却没想到没有,她一推门,门竟然咯吱一声打开了。
江美舒怔了一下,她站在门口,坐立难安,她不想进去,但是姐姐还在身后看着她。
想到这里,江美舒只能硬着头皮上进去,她前脚进门,后脚江美兰确定了妹妹进去后,她这才和沈战烈迎着寒风离开。
屋内一片黑暗。
这会不早了,已经是到了夜晚十一点的时间了,家里人都睡着了。
江美舒走到一半,又想离开,但是她的手却被拉住了,“你还想去哪里?”
母亲王丽梅靠在堂屋的椅子上,身上披着一件薄衣,就那样守了一晚上。
江美舒没想到母亲王丽梅还在这里,并且还拉着了她的手,她一惊,差点叫了出来。
“出来。”
王丽梅的语气带着几分怒气。
江美舒咬着唇,犹豫了片刻,到底是跟了上去。
从室内的黑暗,到了外面天上挂着明亮的月亮,给地面上铺上了一层银白。
王丽梅就那样走在前面,江美舒跟在后面,一直到了大杂院大门口过道的位置,王丽梅这才停了下来,上下打量着她一眼,见她没出事。
王丽梅微微松口气,“还学你姐离家出走了,出息了。”
江关舒低着头,不说话。
柔顺的头发此刻凌乱的披在肩头,似乎显示着主人的心情。
七上八下。
她不想回来。
也不想见母亲的。
但是,她没地方去。
不能去打扰姐姐,也不太好去找今天才相亲成功的对象。
她本来打算等她姐走了,她就在外面和衣靠一宿算了,但是她万万没想到,母亲会坐在堂屋等她,并把她喊了出来。
眼瞧着闺女不说话,像是小时候那样,低着头抠着手,无措中带着几分茫然。
王丽梅到底是心软了,“冷不冷?”抬手去摸闺女的手,却被江关舒更避开了。
王丽梅一顿,将身上披着的薄衣搭在了,江美舒的肩头,还仔细的把周围给合拢了几分。
“在怎么置气,也不能不管自己的身体。”
江美舒抬头,眼里盈满了泪水,“你不是不管我?不爱我吗?”
“你干嘛要给我披衣服?”
她不懂。
上辈子的母亲爱她,行为和钱都爱她。
这辈子的母亲爱她,却只有行为爱她。
这是爱吗?
江美舒不懂。
王丽梅看到小闺女哭成这样,她心里也不是滋味,“我要是不爱你,当初你生下来猫一样,我就该不管你。”
才三斤大的小婴儿,还没小猫大,就那样睡在她咯吱窝下面,熬了一宿又一宿。
熬到她长大人。
那是无数个日夜里面,半夜哄睡,哄哭。
更是在无数个她生病的日子,她盼着天明,盼着自己能够把自己的寿命给她十年,二十年。
好让她的孩子可以平安健康的长大。
她也曾深深地爱过江关舒,只是这个世道是这样。
这个世道在告诉所有的女人,你的女儿不是你家的人。
她们在长大后,注定会成为别人家的妻子,媳妇,母亲。
王丽梅便是如此。
她也可以说,是整个大杂院的每一个结婚的女同志,都是如此。
江美舒听完,她胡乱的反驳,“才不是。”
“我才不是。”
“我就算是出嫁,我也还是你的闺女,身上流着你的血。”
“你养我小,我也会养你老,甚至,你百年之后,我还会给你烧纸上坟。”
这是江美舒的观念,也是她自幼的观念。
她父母只有她一个独女,她不光只是女儿,她还是他们唯一的孩子,顶门立户的存在。
上辈子的她,未来的计划里面是有父母的,不管她结婚与否,生孩子与否,她的父母都会是她的父母。
她会给他们养老送终,也会给他们安葬上坟。
这是身为孩子的使命。
无关男女。
哪里料到,王丽梅听到这,只是觉得自家闺女单纯的可爱,“这天底下哪里有女儿给父母养老,上坟的?”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存在。
“好了,不提这些世俗观念了。”
江美舒也知道,王丽梅的观念一时半会很难改变,她低着头默不作声。
王丽梅重重地叹口气,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沓子钱,是她特意换过的整钞。
整整二十张大团结。
也是她早都准备好的。
“你和你姐的陪嫁。”
“一人一百。”
这话一落,江美舒有些讶然,眼睫上还挂着眼泪,“不是没有吗?”
她就两个搪瓷盆。
她姐什么都没有。
“说你傻你还真傻?”王丽梅恨不得把闺女的脑袋,打开了看看里面是不是面粉和水,“你要当着你嫂子的面问我,你的陪嫁。”
“我肯定要说没有。”
她要说有。
那日子真过不成了。她原先就捉了添五十块做嫁妆,当时大儿媳妇林巧玲,都恨不得拿养老威胁她了。
她要是提一人一百块。
王丽梅很确定,大儿媳妇和大儿子肯定过不成了。
穷人就是这样。
算计着那三瓜俩枣,争的头破血流。
江关舒看着那钱不说话。
“你是不是以为是你吵了以后,我才给你的?”
王丽梅突然问了一句。
江美舒没言语,但是瞧着那神态是这样的。
“我王丽梅这么聪明的一女的,怎么生出你这么单纯的孩子来?”
她都不想和江美舒说话了,却又怕孩子心里有心结。
只能掰开了揉碎了和她说。
“你看看这钱都是整数,一共是二十张大团结,我们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面钞了?”
平日里面家里用的都是零钞。
根本不会有这种大面额的钞票。
江美舒默不作声。
“好了,母女哪有隔夜仇。”王丽梅见她不收钱,把那一沓子大团结塞到了她口袋里面,“这是私下的,不要跟任何人说。”
“连你爸和小弟也不能说。”
“知道你和你姐关系好,记得把你姐的那份钱给她。”
江关舒捏着那钱觉得有些烫手。
她觉得自己很不可理喻,对方不给陪嫁的时候,她觉得难过又伤心,想要去争取。
但是,她妈给了陪嫁后,她心里还是怪怪的。
“好了,收着吧,进去早点休息。”
王丽梅神色有些疲倦,“美舒,我不止是你的妈妈,我还是家里的大家长,有些话只适合我们母女二人说,有外人在的时候,妈希望你就当一个哑巴,知道吗?”
江美舒捏着钱,“妈,你口中的外人是林巧玲吗?”
王丽梅,“是。”
江美舒垂眼,“我知道了。”
看着母亲的背影,她突然觉得大人的世界好奇怪。
在林巧玲面前的时候,她是外人。
在她面前的时候,林巧玲是外人。
是女儿,也是媳妇,她们都会被当做外人。
唯独,儿子不会。
深夜十二点半。
梁秋润才加班回来,他先去梁锐的房间看了一眼,他早已经睡着了。
因为背上有伤口的缘故,他是趴着睡的。
梁秋洞洗了手,又拿出药给给他涂药的时候。
梁锐醒了,他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爸?“
梁秋洞嗯了一声。
“你相亲成功了吗?”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梁锐原本打算中午回家问父亲的,但是他中午回来,父亲压根没回家。
后来想着晚上回来问,但是他从六点多班等到了十一点,都没等到对方。
后面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梁秋润用着棉签蘸着碘伏,给梁锐的后背伤口,全部抹了一遍后,他这才回答,“相亲成功了。”
他心情不错,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唇角上扬了几分。
哪怕梁锐没看到父亲的面容,光听对方声音,也能听出来。
梁锐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那就好。”
好什么?
他也不知道。
他总觉得该这么说。
果然,说了这
话后,梁秋润第一次没有教育他,淡淡道,“长大了不少。”
“不像是之前那般不着调了。”
“我会和你奶奶商量结婚的事情,这几天你先去上学,正常放学了去工忙,等后背上的伤好了以后,去食堂背猪。”
“对了,还有检讨的事情。”
一系列事情吩咐下来,梁锐有些蔫蔫的,“我知道了。”
今天太晚了。
梁秋润看了下时间,指针都指向一了,实在是太晚了,所以也没去找对方说了。
而是选择第二天一早,他打完一套军体拳,便上了老宅的门。
说是老宅其实离他们住的地方,也不过就隔了一条路,还不到三米的距离。
梁秋洞来的时候,梁母也才刚起来,她这人懒散了一辈子,从来没有早起的习惯。
反倒是生了个儿子,儿子比她还起来的早。
有人打趣她这不是生了个儿子,而是生了个活爹。
天天喊当妈的起来。
梁母打了个哈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使瞧着小儿子朝着她走来,“秋润,你怎么来了?”
自从儿子领养了梁锐后,便很少过来了。
也只有逢年过节时,提前喊了他,他才会过来,其他时间几乎很少能够见到他。
梁秋洞淡声道,“过来和您商量一下我的婚事。”
梁母,“???”
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她这个老铁树不开花的儿子,竟然一大早跟她提要结婚的事?
这就让人震惊了啊。
梁母也不例外。
“嗯。”梁秋润,“看下是你上门,还是爸上门,问下江家,接下来要怎么弄。“
他虽然没结过婚,但是也看到过别人结过。
有些人结婚是只领一个结婚证,这样虽方便,但是他却觉得让如此简单的话,太过委屈女方了。
他这带着一个孩子,自己又不能碰人家。
本来就和守活寡差不多。
若是不在其他方面在多弥补一些,总觉得对不起另外一半。
梁母听完,她怔了一下,问,“江家那闺女?”
“就是你之前的相亲对象?”
“成了?”
还有几分恍惚。
“你同意了?”
她给儿子前前后后介绍过,这么多个相亲对象,她是真没想到这个能成啊。
梁秋润嗯了一声。
“我就过来和您招呼一声,看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上一趟江家的门,商谈下具体结婚的事情。”
梁母有些犹豫,“我这性格怕是不太会谈事。”
“嗯,所以找个人陪你,能问问二嫂吗?看她有没有时间,陪着您一起上江家的门。”
梁母,“我找明英去问一问。”
梁秋润嗯了一声,“麻烦母亲和二嫂了。”
至于大嫂,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江家。
趁着江关舒出去的时间段,林巧玲侧面去问王丽梅,试探,“妈,你打算问梁厂长要多少彩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