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袁树的名声算是彻底反转了。
虽然这年头的人没看过让子弹飞,不晓得什么叫让子弹飞一会儿,但是反转就在眼前,谁能否认呢?
于是乎大家纷纷对袁树产生改观,意识到这个到处打嘴炮的浑小子好像不是个不学无术的狂悖小儿。
一人战两人还能条理清晰的使对方哑口无言,这分明是肚子里有墨水、脑子里有存货的。
而他用以驳倒李泉、赵兴两人的言论也在马氏大宅中传播起来,不少马氏弟子、门生对他的看法很是赞同,表示他们也无法驳倒。
他们对此议论纷纷,一边探讨着袁树和李泉、赵兴两人辩驳的内容,一边感叹袁树这小子实在是有两把刷子。
当真是小看他了!
这件事情当然顺着卢植的口落到了深居内院的马融的耳朵里,听闻袁树初战告捷,又得知袁树与之辩论的时候所使用的论据,也为之感叹。
“如此一来,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了。”
卢植十分惊讶。
“老师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那岂不是说……”
“嗯,我的确不知道该如何辩驳,他说的的确是很有道理。”
马融感叹道:“尽管我认为皇父未死、二子皆死,但是从他的这个角度来看,我的确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子干,你可有辩驳之法?”
卢植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实不知该如何辩驳。”
“那便是了。”
马融笑道:“援引今文经之家法规则,加诸于古文经之上,将二者融会贯通,用以辩经,的确精妙,就算是为师也不曾料到,子干啊,这小子,或许能做大事。”
卢植皱了皱眉头。
“其人的确有才华,令人赞叹惊讶,但是过于锋芒外露,不知收敛,这不是好事。”
马融哈哈大笑。
“子干,他才十岁,锋芒外露又如何?不知收敛又如何?还是个童子,你会与他多做计较?倒不如说,此时不狂傲,更待何时?如为师这般八十岁时再行狂傲之举?”
卢植闻言一愣,旋即自嘲而笑。
“师尊所言极是,弟子未曾想到这一点,实在是……”
“子干,你的学识、人品皆上上之选,往后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马融微笑道:“可这世上总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是不能以常理去考量的,不守规矩的人太多,使得守规矩的人反而成为了异类,子干,你不如多看看这小子的一言一行,或许从中,你能得到些什么感悟也不一定。”
卢植讶异地抬起头看着马融,只见马融注视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太过明显的意味。
马氏大宅中对于袁树首战获胜这件事情讨论者很多,俨然是马氏弟子门生群体里的一则爆炸性新闻。
获胜的袁树一改往日【嚣张自大、狂悖小儿】的形象,为众人所重视,再也没有敢轻视他的人。
可是对于袁树自己来说,这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辩经无外乎就经文当中有异议的部分进行讨论,然后辩出个所以然来,在这其中展露自己厚实的学术功底。
他觉得这就和考试的时候做题是一样的,同样的一道题,两个人有不同的解答,双方据此展开讨论,看看到底是谁对谁错。
两者没有本质区别,无非是讨论的主体有些区别。
只不过硬是要说的话,他们这些学子讨论的东西往往是学术界眼下也没有明确定论的议题,没人能说出个明确的正确答案,主打的是辩论结果,看看谁说的更加合理。
而现代学生讨论做题往往是有正确答案的。
但是袁树没有任何想要就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之间的高下发表意见的想法。
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搞名声!
大开杀戒!
杀遍马氏大宅无敌手!
然后把卢植斩于马下!
堂堂正正拿下马氏当代第一弟子的名号!
堂堂正正夺下高足之名!
我袁树,不仅要喝蜜水,还要成为天下第一辩经王,史上最强嘴炮!
于是,袁树就开始了自己的疯狂进攻。
他最开始进攻的目标就是马氏弟子群体。
这个群体要么就是学问特别好,要么就是出身特别好,平时仗着马氏弟子的身份人五人六,有些人还喜欢在外头耀武扬威,袁树就经常在外头听说有些马氏弟子的不法行径之类的。
他就很不爽。
我堂堂三世三公汝南袁氏嫡系子弟还没有在外头耀武扬威,你居然敢耀武扬威?你算哪根葱?
看辩!
每天除了日常功课完成之后,袁树就到处找这些弟子辩经,拉着就辩,不辩不行,不辩就不松手。
一开始,这些弟子们还自视甚高,虽然忌惮袁树的身份,但是仅仅靠着袁树辩赢了李泉和赵兴两人的战绩还不足以让他们感到为难。
于是他们欣然接受,和袁树展开激辩。
结果输得一塌糊涂。
在袁树犀利的嘴炮之下全面溃败、溃不成军,输得体无完肤、颜面尽失,仅仅三天,二十多名弟子就被袁树辩的稀里哗啦一败涂地。
一些有自知之明的水货弟子知道自己是来镀金的,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眼看有真才实学的几个人也被袁树辩的口眼歪斜、一副怀疑世界怀疑自己的模样,直接就怕了。
看着袁树牙尖嘴利气势汹汹的模样就避之不及,瞧着袁树走过来就两股战战掩面而走,到后面甚至发展到了不敢和袁树对视、生怕一和袁树对视就会被他拉着辩经。
二三十岁的成年人还辩不过一个十岁童子,这传出去多丢人?他们哪里还有颜面继续做马氏弟子?
可袁树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
一场猫鼠游戏就在马家大宅里精彩上演了。
袁树大展神威之后的第四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李泉、赵兴和他们的友人王相、崔澄等四人悄悄的来到了马氏弟子们不常来的偏院小花园里聚会。
马氏大宅一般只向弟子们开放,门生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是不能进入的,所以弟子们往往有较为广阔的活动空间。
但是因为袁树这几日到处抓人辩论,以至于弟子们避之不及,一些常去的地方根本不敢去,生怕碰到袁树,只能聚在比较偏僻的地方相会,互相倾诉这几日的凄惨经历。
“李君,你被他抓住了几次?”
“三次!整整三次!”
李泉一脸苦瓜相的吐槽道:“我吃饭的时候被他撞上了,午睡的时候被他吵醒了,就连如厕的时候都被他堵在了厕所间里头!还抢走了我的厕筹,不跟他辩论他就不给我厕筹!”
“知足吧!我被他碰到了四次,每次都没放过我!我怎么跑都跑不掉!”
赵兴欲哭无泪道:“我真后悔,真的,怎么就那个时候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呢?怎么就那么多事儿呢?”
边说着,赵兴边抽打自己的嘴巴。
“你们知道我被抓住了几次吗?六次!整整六次!”
王相哭丧着脸道:“最过分的一天我被他连着抓住了四次!做完早课被他抓住,午休之后被他抓住,夕食之后又被他抓住,刚从厕所间出来又被他抓住!他……他简直就是个恶鬼!”
“你们这算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崔澄面色呆滞,轻声道:“十次,三天十次,我现在睁开眼睛是天地,闭上眼睛是袁术,昨天晚上睡觉做梦的时候都梦到了他抓着我辩论!我……呜呜呜呜……”
崔澄说到伤心处,直接泪如雨下,把其他三人都给看呆了,然后纷纷表示还是你最惨,纷纷给崔澄送上了迟来的安慰。
然而就在几人互相舔伤口的时候,一个恶魔般鬼魅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就说怎么找不到尔等呢,原来都躲在这里啊?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来,咱们再来辩论几场,这几天袁某都没辩论够呢!”
四人一愣,齐齐转头看向身后。
袁树杵着一张大脸出现在了四人的视线里,然后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反射着诡异的光。
“袁某这里还有好几个议题,吾等一起来辩论?也别麻烦了,尔等一起上吧,袁某赶时间。”
四人沉寂了一会儿,而后出奇一致的做出了同一个动作。
尖叫。
“啊啊啊啊啊!!!!!!”×4
然后抱头鼠窜、四散而逃,袁树眼睁睁看着四个人一起逃跑,眼神一凝,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动作最迟钝的崔澄的裤腰带。
“别跑!再跑我就扯断它咯!”
“你放过我!放过我!”
“那不行,与我一辩,辩赢了我就放过你!”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日,崔澄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侥幸逃走的李泉、赵兴和王相亡命而走,就像是当年被外戚派出杀手追杀的马融一样,好像身后有恶鬼在追逐。
随着他们的逃跑,整个马氏大宅里的弟子们都知道袁树又开始行动了,顿时被吓得七窍没了六窍,纷纷向外逃跑,不敢再停留在大宅里养尊处优。
这些弟子们慌慌张张的模样让几个新来马氏大宅里伺候的下人不是很理解,不晓得这些贵人们怎么那么慌张。
府里的老人们就一脸神秘的告诉他们。
“还用说吗?一看就是袁君追来了,要找他们辩经呢!”
于是袁树凶悍的名声不仅在马氏弟子群体中传开了,也在马氏大宅内的仆人们之中传开了。
那些往日里一个个眼高于顶、骄傲自负的贵人弟子们一个个见了袁树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到处躲,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但是就算他们再怎么躲避,袁树也像是开了全局地图一样,总是能从各种诡异的地方窜出来逼迫他们展开辩经活动。
七日之后,除了马氏高足之外的全体弟子都被袁树折腾到神经衰弱、几乎患上了袁树恐惧症。
不过马氏大宅内的最新情况,大宅外头的广大门生们还不是很了解。
他们只是发现最近几日那些弟子们越来越多次的离开马氏大宅,好像正在躲避什么很可怕的东西一样。
门生们在整个学子群体之中没什么地位,出身、学识往往都不如弟子们,更别说高足们,所能够学习到的东西往往也是高足们甚至是一些比较优秀的弟子们代为传授的。
他们的学习渠道很有限,学到的东西也不多,有一些好学的、上进心比较强的人就充分发挥了勤学好问的精神,勇于提问。
比如冀州渤海郡人魏甲。
他出身普通,家里只出过县令,还是爷爷辈的,到他这一辈家里已经没有官面人物了,算是地地道道的寒微出身。
但他有上进心,求学刻苦,一旦看到某位弟子或者高足出现在眼前,立刻跑上前去虚心求问。
有些时候,那些弟子或者高足的心情不错,时间也有,便会稍微耐心的给他一些回答。
可大多数时候,那些弟子和高足都是根本不理他,自顾自的走。
他不愿放弃,继续追问,直到他们实在受不了给出回答,或者更加不耐烦的将他推走、斥责。
他很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就算是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点点的机会,他也不愿意放弃,厚着脸皮一而再再二三的求问,不到最后一刻,就不放弃。
直到那些弟子、门生走入了马氏大宅,而他没有进入的资格,他才失落的停下脚步,满脸期待的看着马氏大宅的大门,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可这又有多难呢?
不过这几日,魏甲忽然发现出现在大寨之外的弟子们的数量变多了,往日好几天都看不到一个人,现在一天就能碰到十几个。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却很高兴,立刻找到这些弟子们,将积累下来的问题一一求教。
当然,还是很难得到什么解答,这些弟子们的态度都比较恶劣,将他驱赶走,完全不给他一点颜面。
他求教了一个又一个,还是得不到解答。
最后,他求教到了李泉和赵兴头上。
李泉和赵兴刚刚从大宅里逃出来,正准备找个地方快活一下放松一下,缓解这几日由袁树造成的恐怖压力。
结果魏甲就怼了上来,堆起一脸笑容向他们求教。
李泉和赵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简单的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这种问题都不知道,你还求学做什么?趁早回家去吧!”
魏甲被他们恶劣的态度给弄懵了,很是不理解自己犯了什么错,居然让他们的态度如此恶劣。
“二位师兄,我……我只是问个问题……”
可回应他的依然是极其恶劣的对待。
“问什么问?这都不知道,还配求学?”
“这都不知道,蠢笨如猪,速去!休要拦路!”
魏甲红了眼眶,只觉得满腹的委屈和辛酸无处说,再加上周边围观的人看着他,更让他觉得如芒在背,可怜的自尊心几乎就要碎掉,他几乎就要流下泪来……
但是忽然间,一个声音响起了。
“哟!李君,赵君,在这里骂人呢?这不是很有精神吗?快来快来!速速与我辩论一番!”
在魏甲的注视下,李泉和赵兴方才很是威风的恶劣模样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对,惊恐,很是奇怪的惊恐之色。
在魏甲看来,这种神色不应该出现在如此威风的两位师兄脸上,可偏偏两位师兄的脸上就是出现了这样的神色。
而造成这一变故的是……
一个孩子?
长发垂髫,尚未加冠,面如冠玉,双目炯炯有神,满脸兴高采烈的表情。
魏甲看着这个孩子,愣住了。
然后他就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
随着这个孩子的步步前进,李泉和赵兴被吓得步步后退,甚至身子都在发抖。
这是什么情况?
魏甲呆住了。
李泉和赵兴却被吓了个够呛。
“袁术!你到底要怎么样?!”
“你怎么还追出来了?”
“我都输了十几次了!你辩论的还不够吗?”
“我输了!我输了!你放过我!放过我!你别再来找我了!”
这样说着,两人拔腿就跑,如离弦的箭一般,若是在奥运赛场上,金牌必定是他们两人其中一个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