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瓒很清楚,围住苏州府衙的绝不可能是倭寇,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周楚。
想明白这一点,王瓒不禁感到头皮发麻,後背汗毛直竖,如同见了鬼一般,他之前是听说过周楚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但也从未料想过现如今的局面。
首先,苏州府是他的地盘,京城是京城,苏州府是苏州府,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他原本怎麽都没想到,井上三郎的人居然拿周楚毫无办法。
要知道这八百多倭寇,背靠上百里水泊,进可攻退可守,战斗力本身就不是一般的私军可比的,就连苏州府的锦衣卫所在这批倭寇手中都损失惨重。
王瓒此时心乱如麻,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实在是面临的局面太过惊悚,原本以为周楚这个活阎王到了苏州府会收敛一些,没想到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
王瓒很清楚,周楚既然来了,那麽必定是藉助倭寇的名义,此时是断然不可能现身的,自己所谓知府的身份毫无威慑力,甚至连谈的机会都没有。
王瓒从未经历过如此恐怖的局面,慌乱之下心里能想到的是马上从府衙後门逃出去。
一想到这里,王瓒片刻都不敢停留,一路狂奔,直奔府衙後门,只是他刚来到府衙後门,却绝望的发现,府衙後门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不知从哪里来的兵马。
为首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林鹿,林鹿很清楚,王瓒肯定想第一时间从府衙後门逃出生天,早就在此守株待兔了。
眼看着这些人都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王瓒愈发绝望了,这代表根本就没得谈。
不过即便如此,王瓒还是要最後挣扎一下。
“我要见周大人,只要不杀我,让我做什麽我都会配合你们。”
王瓒大喊道。
林鹿听到这话,和旁边的沈炼对视了一眼,并未搭理王瓒。
早在进入府衙之前,周楚就特意叮嘱了两人,无论王瓒说什麽,都要第一时间把他杀死。
虽说活着的王瓒对周楚也很重要,但死了的王瓒更是必不可少,王瓒的尸体必须出现在苏州府衙,因为只有王瓒死了,新的苏州知府才会任命下来。
只有王瓒的死,才能震慑足够多的人,苏州府的倭寇之乱,才能引起朝廷的震怒和重视,如此一来,苏州府的局势才能大变,苏州府的水才会变浑。
活着的王瓒无非是提供一些周楚不太清楚的细节罢了,这些对周楚而言并不重要,死了的王瓒对周楚很重要。
沈炼和林鹿两人二话不说,拔刀杀向了绝望的王瓒。
当天,一则震惊整个苏州府的消息传出。
隐藏在水泊之中的那一夥倭寇杀入苏州城之中,居然胆大包天的围攻苏州府衙,知府王瓒更是被杀死在府衙之中,随後这一夥倭寇更是一路杀向知府王瓒的家中,路上经过的富商家中都被劫掠一空,王瓒一家更是惨遭灭门。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些倭寇居然没对普通百姓动手。
得到消息的锦衣卫千户陈昭带领一众锦衣卫和这些倭寇激战半天,千户陈昭最终负伤不敌,这群倭寇并不恋战,很快就遁入水泊之中,不见了踪影。
此消息一出,不止苏州府震动,整个江南省乃至南直隶都地震了。
以往虽然也时有倭寇劫掠,但从未如此胆大妄为过,这件事无论如何是瞒不住的,很快,一封封奏疏飞向了京城。
“这个周楚,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此时的崔文奎正在扬州督办盐务,南直隶和江南省虽说是两个相邻的行政单位,但当年刘瑾活着的时候直接把应天巡抚裁撤了,自那之後,整个南直隶名存实亡,这些年崔文奎虽然是江南省的巡抚,但手却伸的很长。
扬州府本来是隶属於南直隶,但盐务这一块,崔文奎以及整个江南商会的都想分一杯羹。
无论是朝廷还是嘉靖,对於崔文奎这种僭越的行为都极为不满,嘉靖正在物色新的应天巡抚人选,好接管南直隶,之前将王阳明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不过是为了这一步做铺垫,只待时机合适,王阳明便可趁势接管南直隶。
如今苏州府的大乱,便是嘉靖和那些早就看不惯崔文奎的官员攻歼他的机会。
崔文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得到这个消息之後,他比任何人都恼怒,他怎麽都没想到,王瓒这些人不声不响的给自己捅了个这麽大的篓子。
对於井上三郎落入周楚手中,崔文奎倒不是很担心,他很清楚,周楚不杀井上三郎,不过是在警告他们,井上三郎一旦被推出去,无论对周楚还是对崔文奎他们都不好。
毕竟苏州知府王瓒可不是井上三郎杀的,现在周楚对外宣布的也是井上三郎这些人跑了。
一想到这里,崔文奎不禁一阵头大,他倒是希望周楚对外宣布锦衣卫把这些倭寇剿灭了,如此一来,将来周楚就不能再以这些倭寇为借口了。
但现在,让崔文奎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倭寇一直都是一把双刃剑,这一点无论是崔文奎还是其他人,都有着清晰的认知,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把剑这麽快就伤到了自己。
只要井上三郎还在周楚手中,崔文奎就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围攻苏州府的是倭寇,否则周楚一旦撕破脸皮,将井上三郎推出去,坐实了他们通倭的罪名,即便崔文奎是江南省巡抚,也承担不起。
通倭和其他罪名完全不同,一旦坐实,可就地斩杀,不需要上报,这一点无论是谁都一样。
更何况崔文奎还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围攻苏州府的是锦衣卫的人。
一时之间,崔文奎头大如斗。
另外一边,得到消息的张子义,吓得差点没尿了。
得亏他家和府衙以及王瓒家离的很远,一点都不顺路,否则周楚抄了他家,不过是顺手的事。
一想到这里,张子义就坐立难安,这次周楚没动自己,下次呢?谁知道周楚什麽时候会再来一次?
对於周楚这个活阎王,张子义是打心底里发怵,原本还以为只要自己躲在家中或者江南商会的总部,周楚就不敢胡乱,但现在的事实证明,这个周楚就是个疯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张子义怂了,恨不得立刻逃离苏州府,但他很清楚,自己根本走不了,作为江南商会的副会长,他和这个利益集团牵扯的太深了,他一旦想跑路,根本不用周楚动手,崔文奎就会把他弄死。
一时之间,张子义心乱如麻,恨不得立刻向崔文奎借调兵马守住自己家。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痴心妄想,虽然自己是商会的副会长,但在崔文奎眼里,张子义并没有多大的分量,这个副会长可以是他,也可以是其他人。
整个利益链条上,从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缺失,这个链条就不动了,少一个人自然会补上一个,哪怕崔文奎,都不是不可替代的。
想了半天,张子义决定暂时先认个怂,当即让人准备了两千万贯铜钱,准备去周楚那里偿还之前的欠款。
张子义的身价很高,单单白银就有一千多万两,铜钱更是超过了一万万贯,但即便如此,两千万贯对他而言也是大出血,让他心头在滴血。
不过张子义心里一想,这不过都是暂时的,等到彻底解决掉周楚之後,这些钱虽然未必能全部拿回来,但只要能拿回一部分。
想到这里,张子义的心里好受多了。
周楚此时看着沈炼和林鹿统计上来的收㣉,心里乐开了花,这次抄家的路线,周楚事先做了详细的规划,从苏州府衙到王瓒家的路上,有好几个江南商会核心层富商的府邸。
这些人的家,周楚早就做好了标记,今天顺手就抄了。
能进㣉江南商会核心层的富商,个个都身价不菲,最低的都有几十万两白银,铜钱和其他的另算。
至於苏州知府王瓒,虽然只是个四品知府,却是苏州的知府,自然身价非同一般,王府抄出的白银五百万多万两,铜钱超过三千万贯,古董字画无数。
王瓒本身就是苏州本地人,所有的家产都在这里了,仅仅一个四品知府,就贪污了如此之多。
这不禁让周楚想起了和严嵩一起被抄家的鄢懋卿和罗龙文,被抄家的时候家产丝毫不逊色於严家,由此可见富庶重镇的地方官油水有多足。
这次抄家,一共抄了八百多万两白银,铜钱八千多万贯。
周楚从这些钱之中拿出十万贯,交给陈昭,让他给手下的人分一分。
此举主要是为了堵住苏州府这些锦衣卫的嘴,虽然周楚不怕这些人泄密,毕竟这事是谁做的大家心里都有数,真要是有人敢出去宣扬,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但该给的好处还是要给的,毕竟也算是干了点活。
剩下的钱,周楚让人将其中的六百万两白银和六千万贯铜钱运往京城,这次周楚没经过钱庄,主要是怕钱庄这些人把钱黑了。
这些钱和之前楚璃赚的不同,楚璃赚的光明正大,经得起查,但这些钱却是见不得光的,即便是被钱庄黑了,无论是周楚还是嘉靖都说不出个子丑寅某来。
剩下的钱,周楚则充作军费。
见不得光有见不得光的好处,周楚可以多截留一些,只要不是太过分,嘉靖也不会计较,毕竟嘉靖拿的是绝对的大头。
抄了多少钱,周楚并没打算瞒着嘉靖,统计的时候故意让林鹿在一旁看着的。
苏州府发生的消息,被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之中,很快,朝中百官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都感到无比震惊。
苏州府的倭寇居然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崔文奎是吃乾饭的?
第二天,朝廷为了此事紧急加开了一场朝会,朝会上,以杨一清为首的官员纷纷弹劾崔文奎尸位素餐,毫无作为。
“陛下,这崔文奎在江南省和南直隶一向多有僭越,如今连江南省都管不好,此人当真是窃居高位,毫无作为。”
张璁出列道。
眼看着无数人弹劾崔文奎,嘉靖很是满意,不过他很清楚,也不能随意动崔文奎,否则江南省立乱,只能一点点拿掉他的权利。
“既如此,传朕旨意,江南巡抚崔文奎在位期间造成如此大的疏漏,先管好自己的本职,不要再有僭越,另外,从即日起,着王守仁任应天巡抚,掌管南直隶一应事务。”
嘉靖的话让所有人猝不及防,如果说前半句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後半句则完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原本准备举荐自己的人出任应天巡抚,此时一个个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天子之言,从来都是金科玉律,一旦出口,没有足够的理由,没人敢反驳。
再怎麽说,王阳明无论是资历还是各个方面,都足以出任应天巡抚。
“另外,着严嵩前往苏州府,出任苏州知府。”
和之前的那句话相比,这句话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此时的夏言眼看着皇帝居然如此大张旗鼓的往南直隶和苏州府安插其他人,顿时坐不住了,这些人配合周楚,整个江南还不被他们掀翻天了?
“陛下,江南乱局,那崔文奎恐无力镇压,臣以为应当派一个钦差前往江南,代天巡狩,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嘉靖听到这话,并不意外,自己如此安排,夏言不着急才怪。
“那公瑾以为谁去合适?”
嘉靖饶有兴致道。
一般的钦差大臣都是三品或者四品官,二品大员很少有愿意到处奔波的,也看不上钦差这个位置。
但此时形势所逼,夏言不得不硬着头皮接下这个活。
“臣愿意为陛下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