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令昌不敢苟同:“陛下,臣......” 李允琛根本不给贺令昌辩解的机会,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朕已经为了你做退让了,难道你还要坚持到底吗?不过是让你写封亲笔信,这点小事朕相信你能做好。” 贺令昌不好再拒绝,只能无言行礼后退下。 李允琛看着贺令昌离开时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如刀似剑的目光狠狠剜在他的后背上。 “翅膀硬了,也开始敢有自己的想法了?” 李允琛栽培器重贺令昌多年,本就想等登基之后收为自己的心腹大将,可这才刚开始,他就敢屡屡公然与自己对抗。 先前为了孟遇安,现在又为了北伐。 让孟遇安把陆幼薇送到襄阳来这一步棋,在今天与贺令昌发生口角之前,李允琛是没有想到的。 他之所以突然临时这么说,只是想转移矛盾,暂时搁置与贺令昌的分歧。也可以顺便让贺令昌看看,孟遇安到底会不会遵从皇帝的命令。 至于准备给李允瑛送去的信,李允琛早就已经写好了:这是威胁,也是逼迫李允瑛在恐惧之下再反一次。 内部安定时不可妄动干戈,但如果内部有人谋反呢? 这样“钓鱼执法”的谋略并不高级,但李允琛相信李允瑛一定会有所行动——因为李允瑛心里也应当清楚,即使他不行动,朝廷照样有足够的理由发兵剿灭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而逼反李允瑛,也只是为了让贺令昌无异议而已。在李允琛的计划中,只要李允瑛有风吹草动,北伐大计就可以搁浅,矛头将直接对准益州。 贺令昌接到了李允琛让他写信的任务,虽然在一开始并不认可,但事后还是照办了。 李允琛和孟遇安之间的矛盾,贺令昌不想面对,但却无法逃避。 去年上巳节他放狠话震慑了孟遇安,也从此斩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这一年多来扬州风平浪静,贺令昌不知道是自己的震慑起了作用,还是自己当初错怪了孟遇安。 不管怎么说,既然孟遇安没有反,也不好一直这么和她僵持下去。 李允琛要求孟遇安送陆幼薇入襄阳虽然奇怪,但并非完全荒谬不合理;况且他已经承诺,只是想要个保障,事成之后就同意北伐,更给贺令昌无形中上了砝码。 种种心态推动下,贺令昌动笔写就了这封信。 两封信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封送往益州,一封送往扬州。 在孟遇安收到贺令昌来信的那一刻,心中的第一反应是激动和欣喜,可信的内容却让她深深失望了。 失望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警惕和忿恚。 她把信给了陆幼薇,面色沉郁道:“幼薇,李允琛开始行动了。” 陆幼薇读罢信件,整个人沉静如湖,话语中也没有波澜: “你需要我去吗?” 她问得镇定,问得坦然,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让人听不出她自己的想法。 孟遇安看着陆幼薇,如夜探定乾宫与她重逢那晚一样的坚定: “当然不。” 初秋衰败的蝉鸣依然恼人,颓丧的靡靡之音更衬托出了孟遇安的清醒从容: “李允琛从来就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你去或不去,于他而言都只有利而没有害。” “若你去,那你就成了他牵制我的人质。他可以一直威胁我,甚至毁灭我,直到让扬州恢复为从前的样子。” “若你不去,那他就有了我抗旨不遵的证据。发兵扬州也好,煽动世家也好,我就成了众矢之的。” 孟遇安又拿起了信,紧盯着纸上的一行行字迹,语气中含着不忍与愤恨: “这封信是令昌写的,也一定是李允琛的安排。他挑拨了一次又一次,还嫌不足,难道他真的想让令昌亲手杀了我吗!” 这最后几个字,孟遇安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陆幼薇见孟遇安情绪上来了,忙夺了她手中的信,抚摸着她的臂膀慰藉道: “咱们犯不上为李允琛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如果他真的以此为借口来针对扬州,咱们有什么对策吗?” 孟遇安看向窗外,西沉的落日直指荆州的方向。她眺望了一会儿,冷笑道: “我何惧他!外交内政更易,扬州早就独立了,还在乎多这一条吗?他要是敢对扬州动手,就让他试一试安华军的实力。” “那要是贺令昌领兵前来呢?”陆幼薇问出了那个避无可避的问题。 孟遇安阴鸷狠戾的眼神倏尔柔和了下来,转瞬之间就浮上了一层悲伤,化作无声的叹息: “若责任和私交不能两全,则取前而弃后。如果再多给我几年,也许我还有机会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如果不给我时间,那就只有刀剑相向。” 说着,孟遇安下意识看向了腰侧——那把剑她一直带在身边。 她握紧了剑柄,几次想要拔出,最终却都没有抽出来。 当晚,孟遇安很快写出了一封回信,马不停蹄地送返至襄阳。 信中严词拒绝了送陆幼薇入荆为质的要求,并痛陈这种做法的可耻,对贺令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贺令昌看到回信时的失望程度,不亚于孟遇安看到来信时的。 “她还是这么固执己见。” 孟遇安的倔强性格,贺令昌是不陌生的,也正因二人脾性相投,才能成为朋友。 可现在她的这份倔强,正在无可挽回地为她带来杀身之祸。 贺令昌把结果告知李允琛的时候,心中一直在担心,他会命令自己出兵扬州。 但让贺令昌惊讶的是,李允琛的反应很淡定: “这样的回复,早在朕的预料之中。令昌,她忤逆圣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在扬州都干了些什么,丞相早就对朕说过了。” 看着贺令昌魂不守舍的样子,李允琛反而故意表现得很大度: “朕是乱世天子,自然知道乱世中君臣各有不易,所以朕能包容她的尽量都包容了。” 这一句说完,李允琛刻意停顿了很久,想给贺令昌留足思考消化的时间。 两封信来回传递的工夫,又把时间推到了一年中的商秋。 此刻殿外秋风萧瑟,秋雨连绵,如同殿内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