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令昌离开后,孟遇安并没有立即进入毓秀宫。 她在宫门口又茕茕独立了许久。 今年的九月重阳之际,一花一树都早早披上了秋霜,连绵的秋雨也总是在人始料未及之时不期而遇。 等孟遇安回过神来,暮雨已经下了好一会儿了。 雨不算大,但很是细密,像千丝万缕的针刺在孟遇安脸上。阶旁青铜宫灯下弥漫着水雾,让本就微弱的光源显得更加氤氲。 孟遇安攥紧了洇湿的衣角,转身而去。 她在秋雨中疾跑,而目的地是东宫,陆幼薇的寝殿。 毓秀宫离东宫不远,只消不足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孟遇安在东宫门口毫不迟疑,闷着头就要往里跑。 宫门口守卫的侍卫拦住了孟遇安,喝道: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夜闯东宫!” 孟遇安整理了一下被雨水浸湿后贴在脸上的乱发,回复道: “我是崇文馆的女史孟遇安,有事要见太子妃。” 因孟遇安素日频繁出没东宫,故而侍卫宫人大多是认识她的。 侍卫借着宫灯的光仔细辨认了一下,改口笑道: “原来是孟学士啊,这么晚了还下着雨,是有什么事啊?” 孟遇安也不正面回答,只说道:“且请帮我通传一声吧!” 侍卫心里清楚,陆幼薇一向待孟遇安与别个不同,东宫上下对她也普遍很客气。 见孟遇安不想解释,侍卫也不便多问,招呼了一个外殿宫女前去禀报陆幼薇。 陆幼薇此时还没睡,听见宫女说孟遇安找她,心中甚是讶异,忙传孟遇安来见。 这一见之下,陆幼薇更是惊惑交加。 “怎么淋成这么样子了?听竹,你快去吩咐内厨沏一杯姜茶,再拿几条绢帛来。” 听竹答应着下去了。孟遇安顾不得身上淋漓的水迹,上前握住了陆幼薇的手。 陆幼薇虽不明所以,但见孟遇安这般模样,便知她遭遇了些事情,于是抽手反握住孟遇安的手,温柔坚定道: “遇安你别慌,不管出了什么事,有我在呢!” 水珠儿顺着孟遇安额前鬓边的发丝淋淋漓漓落下,有几滴也从她的脸上划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幼薇,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不会对我失望?” 陆幼薇一双杏眼闪烁着疑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巧此时听竹拿着绢帛过来了。陆幼薇接过绢帛,替孟遇安轻轻擦拭头发和脸颊,轻轻说道: “好好儿的怎么问这样的问题呢?今天是不是谁给你气受了?” 陆幼薇眨眨眼睛,忽然有了自己的怀疑:“难道是太子逼你做什么、让你为难了?” 孟遇安抓住陆幼薇还在擦拭的手,使她停下了正在进行的动作,郑重道: “我只求太子妃可以帮我跟太子求个情,把我调离崇文馆。” 陆幼薇被孟遇安这一声“太子妃”的称谓吓了一跳: “遇安可是烧糊涂了?你我何时变得这样生分了!” 孟遇安三言并作两语,把陆煜贺令娴这件事的始末缘由、以及今天和陆煜贺令昌的对话,跟陆幼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陆幼薇听着听着,面上的神色就变得愈加复杂。 “遇安你糊涂啊!曲水流觞那日我就提醒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原来这件事你还是插手了。” 陆幼薇回忆了一下陆煜和贺令娴先前的种种迹象,恍然大悟道: “难怪二哥哥跟二嫂子婚前婚后的关系会大相径庭,竟然是‘衣冠优孟’的缘故。” 这时听竹端来了沏好的姜茶,陆幼薇接过递给孟遇安,吩咐听竹下去并守好内殿,不许任何人进入。 孟遇安一小口一小口啜着茶,一声也不吭;陆幼薇就在一边看着她,好像在看一只犯了错的小猫。 “论理,也是娴姐姐的一片痴情作祟、还有母亲和父亲的推波助澜,也不能全怪你。” 陆幼薇说着,便忍不住把手轻抚在孟遇安脸侧,安慰她道: “到底二哥哥和昌哥哥不该拿你撒气,还让你淋了雨、受了委屈。” 孟遇安忙道:“此事不怪二公子和贺公子,他们拿我出出气也是应该的——何况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又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让我离开崇文馆,不能再生其他事端了。” 陆幼薇一声冷笑,声线渺然道:“他们男人控制不住自己,易动怒又易动情,倒要叫女人回避,还美其名曰‘避嫌’。” 孟遇安知道陆幼薇是在维护自己,说话难免略失偏颇,叹道:“贺公子赤子之心,他不是这个意思。” 陆幼薇闻言柳眉倒竖,似笑非笑道:“他连‘瓜田李下’的话都说出来了,你还替他辩白?” 孟遇安笑道:“不怕说一句得罪幼薇的话。二公子算是有点儿不食烟火又目无下尘,但贺公子据我来看可并非如此。” 孟遇安把贺令昌去田庄接回她那日所说的话复述给了陆幼薇,又顺便透露了她第一次见到贺令昌时被其误认为北燕细作的轶事。 “贺公子可是这世道里难得的仁人勇者啊。”孟遇安赞道。 陆幼薇像是带了点醋意,嗔怪道:“你才见了他几面,说得好像认识了几年一样。” 孟遇安没看出来她的情绪,仍自顾自道:“就像我对幼薇一样,不也是倾盖如故?” 窗外的雨声更密了,漏刻也没过了亥时。 孟遇安见夜色秾稠,便对陆幼薇说:“太晚了,我该走了,就不打扰你安寝了。” 陆幼薇挽留道:“既然已经晚了,何不在我这里留宿呢?东宫这么大,还怕少了你一张床吗?” 孟遇安调笑道:“太子妃盛情,遇安心领了。只是......” “你我身份有别,我在东宫过夜实在有失体统,眼下这草木皆兵的节骨眼,还是不要生出旁的非议了。” 陆幼薇见留孟遇安不住,也便妥协了。临了,她向孟遇安保证道: “今天你给我说的事,我都记在心上,明天我就会跟太子陈情。你也可以让崇文馆的同僚帮你敲敲边鼓。” 孟遇安对陆幼薇报以一笑,而后自撑一把伞返回毓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