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风每天最关心的是午后的天气,近来万里无云,磨他的耐性。终于等到白云悠悠,他不敢显得太积极,未时一刻去问盟主,夫人是否让他这种天气去。盟主看看天,说没错,不晒也不凉,让他准时去,别迟到。无风领命而去,在后院门口见到芙蓉。
芙蓉对他笑道:“您真准时!请随我来。”
无风行礼跟随,来到小花园的一棵大树下,芍药正领着两个孩子在斗草。
跪坐在草地上的芍药抬脸笑道:“无风哥哥来了。”
两个小女孩一起扭头看,眼里都带点新奇,一个面露羞怯,一个温暖欢欣。
“无风哥哥好!”她大方打招呼。
他很欣喜,自然地弯腰笑道:“小妹妹好!”
她眼含甘露,唇如樱桃,面若桃花,粉嫩可人。“她是小妹妹,我是姐姐。”
旁边害羞的小女孩拉着芍药,显得很紧张,却还是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怯怯道:“我叫小小。”
无风单膝跪下,轻声和蔼道:“小小好!”
小小腼腆地笑了笑,芍药也笑着。果然都是美人,又如此温柔纯真,就算养尊处优,也让人发不起恨。
芍药抬头对芙蓉道:“你去忙吧,有事我让无风去找你。”
芙蓉:“那我先回夫人那儿了。”说完优雅转身离去。
芍药指着身旁绿白分明的叶,问无风:“这是什么?”
无风仔细看了看,答道:“冷水花。”
芍药笑道:“答对了。你也会斗草吧?”
无风:“略知一二。”
芍药:“试试?”
无风:“好。”
一刻之后,无风输了,不是故意,是真的甘拜下风。这些女子玩得文雅,还那么博闻强记,虽然自己初来乍到,不认识园子里的花草也不奇怪,然而,有多少人知道芍药除了余容之外还称将离,千年蒀又名万年青(注:蒀,音yūn),而吉祥草别称小叶万年青呢!
不过,和美人小孩一起游戏确实没有大人们博弈的紧张感,也少了几分好胜心,只是——“在下实在对不出来了,几位先生见多识广,在下十分佩服!文斗是不行了,倘若武斗的话我感觉自己未必会输哦。”
无泪敛起笑容若有所思,小小似乎有些犹豫,芍药笑道:“武斗也挺有意思,只是得无泪小姐准许咱们拔草才行。”
无风看着无泪没有笑容却温柔的脸色,轻声道:“在下说笑的,小姐无需在意。”
无泪看了看他,低下头,“我只是觉得它们长着挺好。”
无风:“嗯,挺好。”
无泪抬眼看他,微微一笑,“无风哥哥。”
无风:“……在。”
无泪:“请你带我们去放风筝吧。”
无风:“好啊。”
无风发觉自己变得莫名温柔,答应之后才发觉重要的事情都忘了确认,只好假装自己以为可以去放风筝,继而问芍药:“风筝要现做吗?”
芍药温柔笑着,“有一只燕子,是夫人和小姐一起做的,我这就去取,请你照看她们一下。”
无风:“好。”
芍药离开后,两个女孩都好安静。她们在那里,看看天空、看看脚下,看看四周、看看对方,看看他。无风安静地坐着,无话,说不上是照看还是被照看。腊梅在角落里远远旁观。
芍药拿来燕子风筝,孩子们又活泼起来。到了院后的空旷地,风力正好,无风跟芍药走到上风处,芍药将风筝上举,推向空中,无风拉着线迎风奔跑,风筝便飞了起来。
无风停下来慢慢放线,看着风筝越飞越高。他小心地将线放完,检查确认风筝线牢牢地系在轴上后,又绕回很多圈。他感觉风筝能挺住不坠了,慢走到无泪和小小身边,把线轴递给小小,微笑道:“请小小拿着线轴,好吗?”
小小见风筝飞得那么高,感觉很欢喜,这会儿看着无风手上的线轴,觉得任务重大,她认真点点头,双手接过拿好。
无风转而对无泪道:“请无泪小姐拉住线,好吗?”
“好!”无泪应声拉线。
无风慢慢松开手,风筝飞得好好的,无泪和小小眼睛睁得大大的,脸红红的,芍药在一旁笑笑的。
无风不敢太放松,一直看着风筝,感觉着风力。风力突然转强,风筝摇摆得厉害,无风稍稍大声道:“快放线!”
无泪和小小有点紧张,但配合得挺好,风筝恢复平稳。一会儿风力有些不济,风筝向下坠,无风拉住风筝线轻抖数下,对无泪和小小道:“收点线。”
接到指示的女孩们又一顿忙活,挺开心。
有老天爷帮衬着,风筝放得很顺利,大小美人们心情都很好,无风舒了口气。
他回到前院禀报盟主说下午斗了草、放了风筝。独孤耀眯笑着问他如何,他说无泪小姐才学过人,自己有些出糗,好在天气好,适合放风筝。独孤耀点点头,装作随意地问了可见到夫人,无风回答没有,只见到芙蓉和芍药。
无风退下后,独孤耀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但他忍到晚饭后才去到后院。芙蓉照例在院口迎他。
独孤耀:“夫人、小姐可安好?”
芙蓉:“回老爷,夫人下午在房中画画,芍药带小姐和小小一起跟无风少爷玩,还放了风筝。”
“哦。”独孤耀这才放下心来。
夫人待他依然如故,他问起无风陪无泪她们玩得怎样,夫人说听芍药说挺好的,看无泪的样子也没害怕,下次再让他来玩吧,然后就说别的了。独孤耀这下满意了。
腊梅通过嬴嫂告知大少奶奶:无风成了无泪小姐的玩伴。
独孤劲诧异之余想通了一件事——八成无风不行。如果父亲收他当义子的真正原因是这个,那就没什么可嫉妒的,但索性玩玩也无妨。
独孤劲让夫人给无风做媒,独孤凛知道了,以为独孤劲想要拉拢无风,气愤非常,正要发作,手下却又告知说无风似乎很窘迫,千方百计拒绝了,还说大少奶奶出门后没有生气记恨的样子,似乎还偷笑了一下。
独孤凛想了一想,想起上回那件事,觉出有些不对劲,他让手下悄悄留意无风的举动。没过几天,手下来报,说无风下午去见了盟主,然后进了后院,半天没出来,已经让其他人盯着。独孤凛心里一惊,猜到了大概。
晚上手下又来报,说无风从后院出来后又去见了盟主,盟主晚饭后去了后院。独孤凛这下确认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他让手下继续观察了无风一段时间,无风果然完全不亲近女子,也不和其他男人聊女人。
独孤凛把情况告知三弟,让他不用介意上次的事了。独孤雳喜形于色,讥笑无风。独孤凛嘱咐他千万不可挑明此事,否则父亲定会暴怒。独孤雳表示听二哥的,反正这样看来无风不可能威胁他们兄弟的地位。独孤凛让独孤雳还是多做事少惹事,让父亲看重才好。独孤雳满口答应,反正二哥总是惯着他。
渐渐地,无风发现身边的眼线少了,练武时可以多用几分力,免得荒疏武艺,也可以借机发泄压力。
无风在独孤岛最惬意的时光是听无泪小姐弹箜篌,可以暂时忘了这纷繁复杂,忘了目的计划,忘了艰险对错,忘了自己。只有无泪和小小的笑容和话语让人无需防备,只是依然要小心应对,因为那些在她们周围看着、听着的大人们。
无风偶尔在后院碰到熟人,互相礼貌行礼不说话。她们都很佩服无风能进入后院,相信他一定能实现计划。
夏末的一天,独孤耀跟夫人说让芙蓉明天去前院帮忙,夫人照例没问原因就同意了。
第二天,芙蓉打扮得比平时更漂亮,难掩喜悦之情,因为她朝思暮想的湛湾守将项铖要来向盟主述职(注:湛湾是独孤岛西北部的港口城市)。虽然盟主许诺待无泪小姐出嫁后就让芙蓉和项铖成婚,但这几年她每年只能见他两三次。独孤耀也不是不解风情,没留项铖长谈,让他回客房休息。
项铖一推门,就见芙蓉坐在那儿等他,她还是那么漂亮、楚楚动人。他关上房门,走到她面前,她刚站起身便被他一把抱住。
“我好想你!”他低声细语。
“我也是!”她带着哭腔,心潮澎湃。
此时腊梅正在厨房忙碌,夫人晚上要吃她做的蒸发糕和豆腐圆子。
现在无风去后院已经不用向盟主禀报,盟主让他依芍药的安排过去就是了。芍药上次说让他今天来。午后阳光灿烂,他还是应约而至。
进院不见芙蓉,无风正纳闷,抬眼看见芍药在远处等他,他看看左右,径直走过去。待无风走近,芍药朝他行礼后转身带路,无风尾随她渐渐走到庭院深处,想发问,欲言又止。
几座房屋相邻,芍药领着无风进了其中一间,无风有些迟疑,但还是跟着。她没回头、不说话,他有些不知所措,却不能停下。
里屋的光线有些暗,没等看清——“来了,请坐。”姬夫人的声音令他心惊不轻。
渐渐看清夫人坐在茶案前,对面是把空椅,他不敢坐,心里没底。夫人沏的茶清香四溢,无风伫候不语,不敢多想。
少顷,夫人对芍药笑了笑,芍药颔首,走近无风,伸手抚摸他,隔着轻薄的衣裳。芍药的手如此柔软,动作如此灵巧,对面坐着的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在柔润的光影中极具诱惑。无风用了所有功力撑着,也快到极限了。
他不看姬夫人,可她的影像就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而被触摸的身体很舒服,他无法逃避。被怀疑,试探?以他的立场没有拒绝的权利,只好咬紧牙关。
姬夫人起身走过来,“你出了好多汗。”
他没有多余的气力承认或反驳,却还是得故作镇定,“天太热了。”
姬夫人:“芍药,备温水给他擦擦。”
芍药:“唉。”
酥柔的触感消失,无风紧绷的神智终于轻松了一点,他尽量维持平稳的呼吸,缓解身心的紧张,不敢抬眼看,也不能闭上眼睛。姬夫人站在那里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然而皮肤上的燥热无法消退,令他心神不定。
芍药端来水盆放下,将手巾拧干,轻轻为他擦拭头上、颈上的汗。无风一动不动。芍药将手巾放到水盆中,轻轻解开他的衣裳,无风没有料到,却不敢轻举妄动。
裸露的身体令人羞臊,虽然没了遮蔽,能感觉到微风,依然不凉爽。无风红着脸,皱着眉,咬着牙。芍药洗了手巾给他擦汗,突然开口道:“颜色都变了,你这样会憋坏的。”
无风心头一颤,定睛看了看,果然。
此时姬夫人悠悠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练这功夫,可你只有十七八岁而已,老是这样会真的不行的。”
为了什么?为了不在见到南堂主时出丑。他问了北堂主可有方法,北堂主说要么修行,但那种修行不是暗影门的做派,想来也不是二少主的初衷;要么就是障眼法,并非真的收放自如,只是让人看不出而已。其实其他人也并不从容,大家也不会太在意。
尽管如此,无风还是学了,靠运功、不用药的,但不宜多用,北堂主说过。北堂主话很少,却至少叮嘱过他三遍。他知道这很严重,但是没办法,迫不得已也不是骗人的,他不服气的是为什么不能自如掌控,为什么不能完全自主?为什么!
他知道自己偏执,大有人乐在其中,可偏偏让他碰上这情境,如此难堪。
姬漫兴伸手摸摸无风的脸颊,“放松点,你咬这么紧,不难受吗?”
无风松开劲,才觉出酸麻。
姬漫兴:“这身衣服晾晾再穿吧。”
芍药帮无风把衣服褪下,将身上擦干。
姬漫兴取过件长衫给他穿上,“你放心,我们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岛主和其他人,也不会威胁你做什么。”
无风这才抬头看。
姬漫兴笑道:“你这眼神是‘你们想干嘛?’一会儿告诉你。先过来歇会儿吧,你一定累了。”
无风被姬漫兴拉着往前走,竟有些走不稳,姬漫兴扶了他一下,领着他走到榻前。“躺会儿吧。”
他的身体很想坐下,可心里不敢。姬漫兴转到他身后,他转身面对着她,她突然逼近,他向后一退一仰,她顺势一推一按,他便坐下歪倒了。她的笑容里没有讥讽轻蔑,孩子般调皮可爱。
她回头看,芍药已经出去了。她转回头看着无风,故意夸张道:“就剩我们两个了。”
无风有点紧张又有点想笑,也不知如何是好。姬漫兴轻轻引带让他躺好。他侧躺着,面对跪坐在榻前的她,位置的转换和舒适的姿势让他放松许多。眼前的面庞那么美,那么温暖,那双眼睛看得他想说什么,又无法言语。
她伸手拍拍他的肩,“睡吧。”
“睡不着。”这么说了,不一会儿,却睡着了。